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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翼使(六)(1 / 2)

生擒了石云开一伙人,之后的交涉谈判便与占摇光再没关系了,他又没事做了,日子和从前在寨子中一模一样,闲时看看云,天光柔和又澄清,木叶轻摇,簌簌沙沙,一日也就过去了。

阿光呜呜嗷嗷跟着他,几乎跟他寸步不离,吐出舌头要来舔他手掌。

占摇光轻轻拍开它的头,低声斥:“别舔,我手上伤,你再动一动我还要流血的。”

黄狗颇通人性,也不再痴缠,乖巧卧在他身边。

少年盘腿坐在涧旁,拿帕子蘸了凉津津的泉水,细致地在掌心横亘的狰狞伤口处小心擦拭了一圈,把砂石碎叶都擦干净了,又才摸出疗愈口子的药粉一通往上乱倒,疼得他龇牙咧嘴,连忙取出棉条子裹缠住。

“好一个石云开,竟然在我手上割下这么长、这么丑一道口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好了,”占摇光拿牙咬着棉条子,扎出个不伦不类的结,忽又叹口气,惆怅道,“阿光,你说等我手上伤好了,会不会留疤?”

要是真留下疤,那他真要恨死石云开了。

阿芙那么爱漂亮——

爱别人漂亮。

如果她看到他手上这么丑一道疮疤,再露出那种既怜悯又嫌弃的眼神的话,他怕自己真要难过到厥过去了。

占摇光越想越觉得心烦,招招手叫阿光卧下去,露出肚腹来叫自己躺一躺。

阿光不肯,呜呜叫着,一人一狗对峙拉锯许久,还是远处兴冲冲奔来的占隐元给了道台阶。

“十三兄!我可算找到你啦!”

小郎君满眼喜色,两靥都浮起兴冲冲的晕光,微喘着气往占摇光跟前一站,支着脑袋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圈:“你手上的伤包好了没有?”

占摇光微微握了握拳:“还算能动。”

“那就好,你赶快跟我过去吧,族长阿婆要给大历的皇帝上和表,得送信去长安呢,你也给阿芙姊姊写一封,一并寄过去嘛!”

少年眼前一亮,当机立断:“马上去!”

寨屋依傍山水,绵延千户不止,正中辟开一片开阔旷地充作广场,两侧依有弧形百苗长廊,当中立一根枫木桓表,浮雕有蝶凤等图腾。

占摇光到时,祖母才在众族人跟前说了自己欲与大历相和、将来蒙圣朝庇佑的愿景。

族人自无不肯,高声朗喝着意表赞同的苗话。

祖母微微颔首,带着占玉衡往望楼而去,预备向里头供奉的神祇祷告。

占玉衡遥遥见占摇光也来了,扬了扬下颌示意他跟上。

占摇光略一思索,到底没反驳。

占隐元瞧着占摇光都去了,也跺跺脚小跑过去。

祖母先行进楼祝祷,占玉衡却站在门口候着占摇光。

见他真来了,脸上才露出点笑:“十三郎,你也进去拜一拜……”

她话还没说完,占隐元就撇撇嘴插道:“十一阿姊,你叫十三兄来拜做什么,他自小都不信这些的……”

占玉衡扫占摇光一眼,哼声道:“这回的祝祷是为祈求北上的书信一路顺遂、早达长安的,十三郎,你真的不拜?”

少年顿住,拒绝的话头一变,转而低首冲占隐元斥道:“谁说我不信的,小十五,你别在蛊神娘娘跟前玷污我的信仰。”

语罢,真的抬脚走了进去。

望楼内前后供奉着数座神龛,既有始祖蝴蝶妈妈,又有消解厄难的傩神、护族佑民的蛊神娘娘。

占隐元没说错,他自小脾气就有些拧,当真没拜过这些,到了这时,还生出些手足无措之感。

“堂姊,要怎么跪?”

占玉衡抿了抿唇,眼中的揶揄调笑之色几乎掩藏不住了,心底更是拍案大笑不止,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清了清嗓道:“左膝先下再进右膝,躬身匍于蒲团上,左掌心朝上、右掌心朝下,再将双掌合起,往复三回即可。”

占摇光“嗯”了声,依占玉衡所言,一座座神龛地虔诚拜过去,口中念念有词。

占隐元扒在门框,好奇地往里头望了半天,等占摇光一出来,便巴巴贴上去,抱住他手臂问:“十三兄,你在神仙面前求了什么呀?”

见他久久不答,小郎君便死死缠住他臂膀,左摇右晃,连声求道:“十三兄、十三兄!你说与我听嘛,我嘴巴最牢了,绝不会轻易说出去的!”

占摇光被他缠得有些烦,有了些松动意思,却还有两分迟疑:“这是可以说出来的么?”

“那当然!娘娘们宽厚爱人,只要心诚,才没有讲出来就不灵的说头呢!”

占摇光思忖了一下,声音放低些许:“寄信顺遂的话,祖母和堂姊都会求的,至于我自己的话,我求的是……”

他吸了口气,慢慢道:“我跟蛊神娘娘说,希望有很多人都会爱阿芙。”

“嗯?什么意思?”占隐元不解。

占摇光敛了神色:“就是字面意思,我之前在长安,看到阿芙因为她阿娘难过了许多次。她那么难过,我也觉得不开心。”

占隐元“啊”了下,懵然道:“但是如今这样不好吗?阿芙姊姊被别人薄待,但是十三兄真诚待她,她很难不感动呀……我要是十三兄,我就许愿阿芙姊姊困苦中为我所救,这样她就再也离不开我了……”

占摇光眸光一沉,连“呸”了三声,厉声否认道:“不好、不好、这样一点都不好!阿芙那么好,就是要有很多人喜爱她的,不然也太亏了!”

占隐元茫然不解:“……十三兄好古怪,那你自己要怎么办?”

少年想了想,没说话,却在心里悄悄批了个注脚:

我希望有很多人爱她,但我一定是最喜爱、最珍惜她的那一个。

这样就很好了。

“关你什么事!”占摇光话头一转,伸手掐占隐元腴满的脸颊,“你小小年纪,脑子里怎么有这么多歪七古八的念头?还有阿芙姊姊,谁许你也叫她阿芙的……”

占隐元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见占摇光还是毫不留情,终于也伸手反掐回去,一时之间竟鸡飞狗跳,鼓噪不宁。

……

这日以后,占摇光连门也少出了,成日里提着笔攥着书,力求要写一封情真意切、文采斐然的信函寄给舒芙。

他的话极多,从天上闲时掠过的云,到地上聒噪不息的山稚野兔,仿佛没有什么是不新奇的,通通都想说给她听。

他笔耕不辍,洋洋洒洒用了十二片笺纸,期间占玉衡来探过他一回,望着他桌上那厚厚一迭纸,不由咋舌:“你写这么多,恐怕发不出去的。”

占摇光眉头微皱,有些不解。

“阿婆向大历皇帝写和表,讲究快而轻便,你这个……恐怕得删去一些繁缛的地方了。”

他反驳:“不是繁缛,这都是我字斟句酌写下的。”

占玉衡面无表情:“那就是你字斟句酌出来的繁缛,总之,你得精简一些,最多用一片笺纸。”

占摇光忍痛割爱,删删减减一番,最后勉强把话塞到了一张纸上。

占玉衡又要讨来看,占摇光起初并不愿给,但认真想想,对方的汉文造诣远在自己之上,说不定能替他纠一纠语病、润一润行文,好叫阿芙也高看他一眼,于是思考再三,还是递了出去。

占玉衡看罢,赞许地点点头:“你写得很好,文字比以前凝炼漂亮不少,这个‘勿念’最好,很有他们中原人那种欲说还休的味道了,明明心里挂念对方,希望对方也思念自己,却还要假模假样地写一个‘不要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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