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沿路找到迟炀时,他看到迟炀正边晃悠着努力走成一条直线,边潇洒的仰头喝着啤酒,风肆意的吹过他的绿色丝质衬衫的衣摆,不知怎么,搭配着像是要将人吞噬的夜晚。会让人觉得是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不归路。
楚穆示意司机停车,随后减轻脚步声跟了过去。
可惜皮鞋擦地的清脆声音不可能轻易消失,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变得更加响亮。
迟炀听见后转过了身,他的神情淡漠,明明面无表情,却有无尽的倦怠从骨头缝里散发,一如指间已经漆黑的香烟。
他看着面前的人,自己现在的金主,就算路灯昏黄,脸庞隐没在阴影之中,却仍能够从偶尔掠过的灯光中窥探到他目光中的沉稳与儒雅,脚步从容,腰背直挺,似乎没有什么麻烦能把他击败。
就像一座巍峨的山。
迟炀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静默的河水,“这里很安静。”他轻轻说道。
楚穆也跟着停下脚步,与迟炀肩并肩看着黑漆漆的河水,但他又不是单纯的在看着河水,而是想着迟炀刚刚的表情,那模样似乎不单单说着河水,而是平静地说着“我想跳下去了”。
“河水很急,或许会很疼。”
迟炀听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背,上面有已经干涸的血迹,紧接着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有星星点点的红色血迹,狼狈不堪,怪不得刚刚去便利店买酒时,收银员会神色慌张地不停后退。
会不会以为他是杀……人犯。
也不对,他本来就是逃脱法律的杀人犯。
“可是我不怕疼。”说着,迟炀伸出了自己的手背,酒精令他的思维钝化,令他缓慢的思考自己为什么会不疼。
可是思考来思考去,他却只能得出应该是他醉了才感觉不到疼这个理由。
“现在也不疼。”他把手放到楚穆眼前,甚至用另一只手反复扣弄在已经结疤的伤口。
楚穆的目光变得探究,手掌却悄然覆盖在迟炀带有伤痕的手背上,“这里确实很安静,”他的声音厚重深沉,不自觉能让迷茫的人忘却烦恼,也让迟炀的目光下意识转向河面,“所以如果你喜欢,或许可以改天。”
“改天?”
“对。”楚穆牵着迟炀受伤的手走到栏杆处,他的手温热,衬得迟炀的手冰凉一片,接着语气轻松地说道:“明天晚上?还是你喜欢傍晚的时候,不过那时候人多,或许会有善良的路人不顾危险救你。”
“你真奇怪。”迟炀呢喃,心里却因为楚穆话语中的放纵而变得飘飘然,似乎对于自寻短见这几个字的讨论无足轻重,引不起什么轩然大波。
只是简单的扑通一声,没什么大不了的。
“奇怪吗?”楚穆罕见的叹了口气,神态却很放松,“其实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人本来就各有不同,如果你真的要这么做,你可以先告诉我,然后我驾驶救生艇在下面等你。”
“等我?”
“对。”楚穆轻笑一声,继续解释道:“看在我们同床共枕的份上,给你留一个后悔的机会,然后我披星戴月的来救你?”
披星戴月四个字被他念得格外重,似乎是在用不经意的玩笑来化解迟炀心中的波涛涌动。
迟炀却不自觉幻想着那样的场景,那时应该要傍晚黄昏时刻,因为他喜欢橘红色晚霞漫天散射的灿烂光景。
他双脚站在栏杆外面,双手远离生机,狂风吹得他摇摇欲坠,而脚下的河面上,一艘洁白带着蓝色的救生艇响着轰鸣。
救生艇上站着姿态怡然的楚穆,正纵容得笑着张开手臂,他的身后奔腾着生生不息的橘色晚霞,而他的嘴唇微动,迟炀能够感受到他说的是“要下来吗”。
“那也很奇怪。”迟炀眨了眨眼,心脏有奇怪的感觉正在四处弥漫。
“哪里奇怪?”楚穆侧头微微弯腰与迟炀直视,他们的目光分毫不差,全部都望进了对方的眼睛里。
迟炀也因此看出了楚穆深邃眉眼中的浅浅笑意,不是嬉笑,反而是成熟的带有引导意味的笑,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楚穆是故意发出的疑问。
但他有些受不了和别人认真对视的感觉,尤其是楚穆的透彻目光像是要把他所有隐匿的痛苦全部看个一干二净。
在眼神即将乱飘之际,他骤然移开目光,掩饰性的灌了自己一口啤酒。
楚穆看见后也不揭穿,反而恰当的侧身看向迟炀身后的路,远处的灯光不再是他们走过的昏黄路灯,反而成了白炽灯的亮色,看起来增添了一抹希望。
“走吧,今晚和我一起感受一下走到世界尽头的样子。”楚穆单手解开勒自己脖子的第一颗纽扣,随后以他正着走,而迟炀倒着走的形式,缓慢向着前方走去。
迟炀却突然在中途拉住了楚穆的手,他看到楚穆转头,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然后迟炀举起了手中空荡荡的啤酒罐子,用力捏扁,“我喝醉了。”
楚穆嗯了一声,引导般柔声问道:“然后呢?”
太温柔了。
不要……
迟炀下意识想要捂住楚穆的眼睛,却因为手中的啤酒罐戛然而止,最后只能狼狈的转头,鼻尖有酸涩,手上的伤口似乎正在强劲的打破他刚刚的理由,开始猛然疼痛起来。
“我有哭的权利,所以我想哭了。”迟炀低下头,黑色头发遮盖了他的眼睛,一起遮住的还有他里面的湿润。
楚穆再次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反而动作温柔的捏住迟炀裸露的脖颈,然后在叹气声中将面前人的整张脸埋在自己的右肩,不强迫他露出狼狈的一面。
酒精是一种很好的东西,最起码对于情绪崩溃到快要失控的人是这样的。
甚至在做了平日里最羞愧的丢人的、不能见人的事情,也可以用一句“当时我只是喝醉了”来抵消。
不管其他人如何,最起码可以让当事人感到心理上的慰藉。
他们再次向着远处走去,只是这次的动作更加怪异,手掌上的温度在不知不觉间开始相互传递,脚步与脚步间的距离也变得更近。
体育生的大学生活说忙碌,也算忙碌,但说浪费时间,也确实浪费时间。
比如现在正在上的运动营养学。
选课老师为了防止学生逃课,有时候会要求上课签到时要拍照签到,并且需要将老师本人也拍进照片里;有时候还会反向签到,让来上课的同学不许签到。
迟炀此刻正坐在教室后排,头疼的按揉着酸疼的太阳穴。
喝醉的人不可怕,喝醉醒后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才会让可怕加倍。
就比如昨晚沿着江边栏杆走了一段距离后,他突然默不作声地拐弯靠近栏杆。
“要做什么?”楚穆站在他的身旁问他。
迟炀昏头昏脑的猛力眨眼,浓密的眉毛和睫毛在漆黑夜色的朦胧遮盖下变得默然与深邃,“里面的水什么味道?”
“嗯?”
“哦,我渴了,海水是咸的,那河水也是咸的吗?”他神情正经板正的盯着安静的河面,就像是科研人员正在严肃的研究实验课题。
楚穆在他身边突然笑出了声,抬手捏在迟炀修长骨感的后颈上,温热的手指似狎昵调情般轻轻摩挲。
却让迟炀觉得自己后颈像是篝火中蹦出来的火星,不至于被烫伤,却让他不自觉面容紧绷,睫毛抖动,敏感的身体随着楚穆每一下或轻或重的恶意触摸变得颤栗。
“那给我一个奖励,我就带你去尝尝河水是什么味道?”
如果是头脑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