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迟宴用这把钥匙进门,看到了歪躺在沙发上昏睡,嘴角流血的许喃。
那血黑红色的,像极了影视剧里身中剧毒吐的血。
楚迟宴吓了一跳,以为她想不开吃了什么毒药自杀,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叫完救护车手足无措,一个劲儿地晃许喃。
“你醒醒啊,艹,你别吓我。”
楚迟宴不敢给国内的姑姑打电话,漂洋过海的,谁都赶不过来,只能干担心。
就在楚迟宴大骂李衡,扬言如果许喃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回国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偿命。
许喃动了,她皱了皱眉,口腔内的不适感让她没有立马说话。
楚迟宴:“你醒得真是时候,是怕我买凶杀李衡吗?”
她扶着抱枕慢慢坐起来,盯着楚迟宴一脸不解:“关他什么事,还有你哭什么?”
“谁哭了!”楚迟宴用手背一抹眼,“我他妈以为你死了,都叫救护车了。”
许喃一说话扯得嘴角有些痛,含糊不清:“我刚拔了颗牙……”
救护车姗姗来迟,楚迟宴跟对方解释了原因,半点自驾的兴致都没了。
他坐在沙发上,看许喃用微波炉蒸了碗鸡蛋羹,自己硬要了半碗,味道一般,有点老了。
许喃吃东西的速度慢,垂着眼却专注,冷不丁开口,扯回了救护车来之前的话题:“你别胡乱脑补。我不会寻死的,我必须得好好活着。”
许喃家什么东西都是单样的,一个盘一个碗一双筷子一把勺,楚迟宴仿佛刚学会使用筷子一般不灵活地夹着瓷盘里又软又滑还容易碎的鸡蛋羹。
闻言,他抬头,正看到许喃眼底虽然黯淡却笃定的光。
他以为,许喃很快就能放下。
可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半年过去了。
眨眼到了中国的春节。国外学校没有假期,许喃没有回国,那几天都泡在图书馆赶课题。
对这个专业说不上热爱,但从小养成的学习习惯让她事事做到最好。
楚迟宴除夕那晚来找她,见许喃正跟一个中国男孩吃饭。
男生叫程祈,北央人,父母定居澳洲。他本人比较自由,比许喃高两届,英语纯正,说中文也很流利。
一顿简陋的年夜饭,楚迟宴很有眼力劲地给两人留出互动的时间,等程祈离开后,才肆无忌惮地起哄,
许喃语气平静地澄清:“不可能的事,别瞎咋呼。”
那神情,没有丝毫女孩的娇羞与对一段美好爱情的期待,她太封闭了,对什么都冷漠。
楚迟宴看了她一会,突然盯着某个方向喊:“李衡。”
许喃下意识抬头,视野内空荡荡,意识到被戏耍,她瞪了楚迟宴一眼,有些无语。
楚迟宴:“姐,忘了吧。好的恋爱,是不论在一起还是分开,都能让人以积极的精神面貌迎接生活,而他给你留下的只有伤害,不值得你一直牵挂。”
“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
她会忘记很多事,但最想忘记的人也是最不舍得忘记的人。
李衡之于许喃,像时不时便发一次炎的智齿,许喃明知不该却偏偏忍不住去触碰,贪婪地从疼痛中汲取活下去的养分。
但智齿能拔掉,他不行。
等到了春天,楚迟宴便没机会烦许喃了。
因为她离开了加州,和程祈一起。
楚迟宴没等开心,便知道程祈带女主去了非洲,以及战地。
他妈又是个骗子,许喃这吸引渣男体质真是操了。
不过许喃很开心。
她最初确实只是跟程祈,准确地说是好几个朋友,去非洲看动物大迁徙。
她完成了学业,可以提前回国,但临出发前犹豫了,碰巧听程祈说要来非洲。
非洲是人类的发源地,这是一次寻根之旅。
许喃在那呆了一周,肯尼亚的死火山、安博塞利的象群、博戈里亚的火烈鸟、桑布鲁的戈壁沙漠和长颈鹿,
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动物会停止繁衍,选择迁徙。野生的狮子近在眼前,难以计数的羚羊、斑马奔跑时地面的震动,百万角马横渡马拉河,一场场抢夺领地与资源的厮杀随时随地上演。
许喃震撼于这个壮美的世界自然奇观。
同行人中有个战地记者——叫张征,中途接到采访任务,要前去战地。
许喃当时大脑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对未知的事物有无限的好奇,脑内各种思绪转瞬即逝,她隐约觉得触碰到了困惑的答案,却又一次次地抓不住。
张征临出发前,许喃冲动问:“我可以一起吗?”
张征也是北央人,丰富的人生经历让他性格豁达,却不失沉稳,年纪比许喃年长六岁,但相处沟通毫无代沟。
程祈得知后,第一反应是担心和劝说,战争的残酷,每天都有无数的无辜生命受伤、消失。他把人带来非洲是可控的行程,可深入战地,危险是不可预料的。但又觉得这像是许喃会做出来的事,看着温顺乖巧被框架约束着长大的女孩,实则有魄力和胆量,勇敢而不自知。
见许喃已经认真尽心地和张征沟通起注意事项和工作内容,程祈自觉没立场说什么,只道:“去吧,人总要彻底迷失一次,才能找回真实的自我。”
自我?
她也有吗?
这一去就是一年,撒扎热瓦、叙会亚、黎巴真、刚实。
许喃其实不会想起李衡,她想的更多的是当下的苦难,是英雄的伟岸,是自己的渺小。
那天,许喃到了一处刚经历过战乱的小城。她听不懂当地人的语言,却明白他们真诚的笑容和单纯的眼神。她正准备端起相机给追逐玩闹的孩童拍张照片,战争又开始了。
时不时便有爆破和枪击声传来,入眼的环境灰扑扑的,散发着让人悲伤的破败感。但高处的天空是蓝色的,太阳很好,阳光猛烈炙热,是希望也是煎熬。
大人抱着小孩,男人拉着女人,他们自小生于战乱国家,眼神里是司空见惯的沉静。
许喃快速和张征会和,第一时间记录现状,组织群众撤退到安全地带。
但遇难者中,有个孩童的身上被绑了炸弹,毫无征兆地,爆破。许喃和张征在附近首当其冲,被送去了资源紧张的战地医院。
医院里,许喃胳膊被三角巾固定,却不忘本职,拍摄了几个画面,最终将镜头对准了许喃,问:“后悔跟来吗?”
“不。只是惭愧自己能做的太少了。”许喃黑了瘦了,因为这里条件艰苦,水资源匮乏,许喃在来这的第二天便剪掉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不变的是眼神,笃定而执着。
“等离开这,你想做点什么?”张征知道眼前的女孩不需要望梅止渴,但“以后”这个词太美好,可以带来鼓舞的力量。
许喃这时想到李衡,在亲历过战乱、目睹过生死、体会过遗憾和无力后,想到他。
她笑着,确实有被这个小小的计划鼓舞到:“要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我爱的人。”
“打算做什么?”张征的目光从镜头里移开,看见阳光将女孩发梢照成金黄。
许喃望着远处,眼神散着清透的光,从容而安静,那是祖国和故乡的方向。“不做什么。就是见一面。”
爆破发生的那瞬,张征把许喃扑倒在地,那刻她眼前空白,耳畔寂静,短促的时间被无限放大,她看到了李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