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程似乎很快,星舰的左翼涡轮还差一点才能完全修好,但是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西泽尔将楚辞塞进一套缓冲服里:“没想到几十年前的星舰上还有缓冲服,这东西虽然很闷但是跃迁时一定会让你的不适感减轻,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照做就好,不会有事。”
他似乎是怕楚辞不放心,又补充:“有我在。”
西泽尔的语气和老林很像,像到让楚辞产生了某种恍惚感,仿佛场景置换,他坐在家里的客厅,站在他面前的是老林。
可是下一秒,他周围的空间开始轻微颤抖,仿佛荡漾开了一圈一圈的水波。失重感随之而来,显然正在离开地面。
星舰就像是巨大的时间洪流,裹挟着他往着未知的方向前进。它在上升,在飞速移动。楚辞艰难的扭动被缓冲服禁锢的脖子朝着舷窗,气流和迷雾被冲散,显示出一角模糊的城市街区的轮廓。
像是整个锡林的缩影,像是老林。
正在离他远去。
跃迁所造成的空间扭曲让他产生了一些奇怪的眩晕感,视线仿佛有些不清楚,他的虹膜里倒映出一大片绚烂璀璨的白光。
在离开的最后一刻,楚辞看到的只是那片白光,沸腾着、燃烧着。
他对锡林最后的印象,只剩下那片白光,肆无忌惮的、毁天灭地的。
只有那片白光。
阳光灿烂的日子
今天是辐射雨降临锡林星的第九天。
九天在宏大的宇宙时间里不过弹指一挥,可是对于渺小的锡林人来说,不啻于一个难捱的世纪。
斯诺朗诊所的小护士樱子调试完诊所里的医疗设备,对着唯一没有拉气密隔板的小窗户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只能看见黑暗凄凉的夜,纵使此时不该是晚上。
就在不久之前,锡林的天空忽然亮了起来,虽然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那一刻,樱子恍惚觉得,自己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但那只是一场梦境。
奇怪的是,斯诺朗医生在看到那一幕景象之后就脸色惨白,然后抓起防辐射服夺门而走,樱子喊也喊不住。
黑夜重回,放射医疗仪器的光屏映在窗玻璃上,樱子里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侧脸,由于长期不见阳光而脸色苍白,仿佛是相机里曝光过渡的虚影。
诊所里很安静,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声的寂寞。樱子今年十九岁,正是精力充沛的活泼时候,在辐射雨降临的前三天,隔壁糖果店的小索特才刚刚向她表白……
但是那次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小索特,他们都成了蜷缩在黑暗背后的虫子,向往着,憧憬着,什么时候可以在天尽头找寻到久违的光明。
……
桶底只剩下最后薄薄的一层净化水,马克看着那一点清澈的、珍贵的水,忧心忡忡的长叹了一声。循环净化水厂的水塔倒塌多时,供水系统早已停止,这些水还是从老林那借过来的,而能量块也所剩无几,他的小女儿芽芽刚才哭累了陷入沉睡,妻子凯西正在地下室里忙碌,企图搜寻出最后一点物资。
人类进入大宇宙时代已经多少年?在循环净化水技术已经发展至顶尖,一口能量块半天不饿的今天,人类为科技危机所困扰、为基因异变所困扰、为种族战争所困扰……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为基础物资所困扰。
窗外是荒凉阒寂的夜,可现在应该是白天,一座活的城市,有生机的星球,也不应该用荒凉来形容。马克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前半生,他曾是卡星系主星工程大学的毕业生,踌躇满志的跟随勘探小队来到锡林,那时候,这颗星球还是一颗勃然繁华的矿星。
锡林没落了,所以他老了。
之前就已经被调到供给站做一些后勤工作,他计划今年年底退休,大儿子已经成家,也许过不久就可以抱上孙子……到时候带着孩子去邻居家串门,正好找老林给小孩子搞一个幼儿教育终端,对了,到时候一定多还他几桶净化水。
这样想着,他不由的露出一点久违的微笑,像是在昏沉沉的夜里,终于看见了阳光。
……
斯诺朗医生在黑夜里疾步行走,她看见了空气光弹,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也知道……林此时此刻,会去什么地方。她在黑暗里疾行,仿佛前方会有光。
……
成千上万的锡林人在昼夜不明的黑暗里躲藏、焦灼、期盼,希望明天早晨一睁眼,可以等来主星的援助,可以等到灿烂的阳光。
……
地平线上忽然跳跃起几点星星之火般的亮光,就像是黎明时候的阳光,一簇一簇,越来越亮,亮成一片巨大的惨白,如同利剑般割开黑暗,也割开锡林的山川与河流、城市与街道。
本就破碎的大气层就像是被轻易剖开的外皮,露出这颗小星球脆弱的,颤抖的内里。
水塔倒塌的二厂、人去屋空的政府大楼、沉默如长蛇盘桓的破旧空轨、萤火一般昏暗的指引灯。还有斯诺朗医生的诊所、楚辞家后巷的运送通道、凯西大婶的甜点屋……以及,落水集那些等死的流浪人。
真的等来了死神的镰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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跃迁并没有楚辞想象中那么难受,但是临时链接上的的跃迁点根本不稳定,再加上星舰左翼旋涡轮没有完全修好,果然中途出了意外,但是这在西泽尔的预科之中。
能成功的从锡林跃迁离开,对他来说已经算是逃离成功了。
所以跃迁中途眼见着星舰就要解体的时候,他带着楚辞跳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逃生船,那艘古老的星舰无声裂开成大大小小的碎片,而从安全阀口弹出去的小逃生船像一条游鱼,转瞬迷失在浩瀚的宇宙里。
可是楚辞的眼前好像还弥漫着那片绚烂的白光,他迷惑的问西泽尔:“跃迁会出现幻觉吗?”
西泽尔一边检查着逃生船的各种能源数据,一边道:“说不好,有的人就是体质特殊就是不适应星际跃迁,可能会产生各种奇怪的应激反应。”
楚辞点头:“这就和有人晕车会吐而我晕车只会想打司机一样…… ”
西泽尔:“……那你晕跃迁不会打驾驶师吧?”
楚辞凶巴巴道:“你别惹我,惹我就打你!”
西泽尔心想,这么小一个小家伙,被他打两下也不会怎么样,于是乘机揉了揉楚辞的呆毛。
果然惹来楚辞的咆哮警告:“我的发型已经够乱了你还揉!”
而伴随着他的声音,西泽尔按下了操作台上的一颗绿色的按键,整个逃生船舱内都暗了下来。
光源的流失让楚辞立刻想起自己刚刚逃离的锡林,那颗久不见天日的小星球。
“逃生船所携带的燃料最多只够我们航行十天,这还是在高节能模式之下的预估,”西泽尔解释道,“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开启高节能模式了。”
“十天啊……”
楚辞蓦然想起,锡林的辐射雨也下了快十天了,十天又十天,这可真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两个十天。
“我们去哪儿呢?”他抬头,看着西泽尔问道。
虽然逃生船里的灯源都因为高节能模式而灭掉了,但是光屏的亮度也能够勉强视物。晶屏泛着一种年代感很重的绿光,映照的西泽尔和楚辞都像是刚从僵尸片里走出来。
“只能定位到我们目前的位置,离卡星系应该不远,我设定的航向和目标点都是卡星系的主星,”西泽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楚辞说了实话,“但是不能确定中途会不会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