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乡人(上)
李元帅还在星舰学院任教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件事。
两个较真的学生因为某个争论不下的问题而暂时撕下文明人的皮肤大打出手,幸好两个人都是理论类专业,战斗力不太强,菜鸡互啄两分钟之后就被同学制止,两个人的负伤城程度都停留在鼻青脸肿这个阶段,没什么实质性伤害,就是看上去不太美观。
当时心理学导员有事外出,李元帅就接手去处理这件事。
他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才晓得,两个人所争执的是一个很宏大却也很空泛的命题——基因异变带给人类的,到底是机遇还是灾难。
学生甲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毫无疑问是后者,回看灾厄纪的历史就一清二楚;而学生乙认为,正是因为基因异变,人类才能研究出精神力操纵机甲,才能单人驾驶远程星舰完成跃迁,才能做到地月纪人做不到的许多事。
典型的学生思维。
李元帅笑眯眯三言两语就将两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反驳的哑口无言,皱着天真的眉头准备回去准备多看几本教科书。后来他和朋友闲聊的时候也曾提起过这件事,当个谈资用来活跃气氛。
那朋友却说,基因异变带给人类的是进化,它更像是一场革命。
李元帅玩笑道,那灾厄纪怎么解释?
朋友说,但凡是革命就会有流血和死亡,但是前路的铺垫不会是无用之功,后来者总会为他们的牺牲加冕。
李元帅为他这种激进的观点暗自心惊,打了个哈哈将这个话题糊弄了过去。但是他的老师生涯很短,不久之后他离开了星舰学院,在他离开之前,靳昀初那个班级是他带过的最后一届学生,可以说靳昀初受了他的影响才应征入联合舰队,因为按照惯例,中央军校出来的学生大部分都进了陆军,很少有像靳昀初这样,只是在星舰学院上了一段时间的基础培训就跑去了联合舰队的。
这种师生关系就一直保持了下来,李元帅很重靳昀初,靳昀初也有让他看重的资本。以至于后来李元帅就任舰总元帅之后很明显的表现出对靳昀初这个学生的偏爱,但是其他人却没有办法产生什么怨言。
因为她实在太优秀了,优秀到让人望而却步的程度。
李元帅以为自己可以培养出一位联邦历史上最年轻的舰总元帅,是他的学生,他的接班人——
可是世事的变化比他想得要莫测许多,所以他现在站在白塔中心,和远在北斗边防军总部的靳昀初通讯对话,因为研究委员会的事情言辞不太愉快。他恍惚的想起那年他还在星舰学院做老师的时候,遇到两个为了基因异变而争论不下的年轻学生。
那时候他暗笑学生们天真,现在他觉得,深究某个问题的本质,最终得出来的答案反而是最初的、最浅显的那几句。
“启示录”计划失败了,可正是因为它失败了才被当初祸端之首,如果那年它成功了呢……如果成功了——
如果“启示录”计划成功了,他最骄傲的学生就不会精神力阈值受损,她依旧是联合舰队耀眼的星辰!
李元帅抬起头,他浅色的眼睛被通讯光幕映照的一片模糊,靳昀初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叹道:“老师,丛林之心是个泥潭,水很深很深,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杜宾德总统驳回恢复研究委员会的权重和丛林之心的在议会的议事权再正常不过,‘启示录’的警钟敲的还不够响?”
“我知道。”李元帅笑了笑,“我只是说说而已,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靳昀初“嗯”了一声,皱着眉。
两个人又扯了几句闲话就断掉了通讯,靳昀初径直去了暮少远的办公室。
“怎么了?”暮少远问。
靳昀初挥手让他起来,自己坐在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抱着手臂沉思半响忽然道:“老李是不是老得有点糊涂了,他竟然对基因实验的态度有所松动?”
“是研究委员会那件事?”
“我现在是不是该庆幸上台的是杜宾德,”靳昀初难得流露出一点厌恶的神色,“对研究委员会,我可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啊。”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暮少远低声道,“至少在杜宾德任期之内,没那么容易。”
“至于李元帅……”
靳昀初叹道:“其实我知道那件事在他心里卡了二十年,说起来好笑,明明受伤的是我,他却没办法从中释怀,我都说了不怪他……”
“也许,这并不是你原谅与否的问题。”
两个人相继沉默,过了好一会,暮少远才道:“今年的179基地可能要晚启动几个月,秦教授的意思是系统需要整体检修维护。”
“有具体预估周期吗?”
“研究中心正在做预报。”
“让他们预报做好拿来给我吧,”靳昀初说着,忽然道,“西泽尔是不是回来了?”
“是,”暮少远微微抬眸,“要见他?”
“当然,”靳昀初又恢复了笑眯眯的神情,“好歹也是我推荐他去三十五师的,上任之前怎么能不来见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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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出来!”刀疤脸指着楚辞大声呵斥道,“出来跟我走!”
楚辞慢慢的站起身,爱丽丝不由得揪住他的袖子,神情紧张:“别……”
“没关系,”楚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会有事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再压着声音,爱丽丝这才听清楚,不带鼻音的时候他的声音依旧有点沙哑,低而凉,像沉在叶脉上霜凝结成了冰花,带着细碎的、簌簌的尾音,或者深夜里平缓的潮汐,有种雌雄莫辨的磁性。
他穿过了汇集的人群,走到刀疤脸跟前。
刀疤脸压下还冒着青烟的重机枪枪口,戳在楚辞单薄的脊背上:“走。”
楚辞走在前,他走在后,走出甲板通道的时候有两男一女正等候在那里,短发的女人冷冰冰道:“阿萨尔,我们来换你们班。”
刀疤脸的阿萨尔用枪管将楚辞往前一推,道:“这就是老大要的人。”
短发女人旁边的壮汉粗声粗气的道:“竟然是个小娘们儿,应该不是老大想找的那个家伙。”
阿萨尔不再理会他们,直接伸手提起楚辞的领子,往中央舰桥的方向走去。
另外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抱怨道:“为什么让我们三个人来换他一个人的班?”
短发女人淡淡道:“你要是叫做‘钢炮阿萨尔’,你也可以一个人负责整个甲板。”
贼眉鼠眼还在嘀咕着什么,壮汉和短发女人已经走过了通道。
阿萨尔拎着楚辞去了舰桥,途中遇到一个绿毛小子,那小子高声道:“阿萨尔,你竟然直接过来了,没先找个地方开一炮吗?”
说着叽叽咕咕的笑了起来,好像一只掐着嗓子的公鸭子。
阿萨尔骂骂咧咧的道:“你是不是想被扔进宇宙里当垃圾,这可是老大要的人。”
绿毛小子嘻嘻哈哈的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带过的风扬起楚辞的头发,他嘀咕道:“真好看,这样的脸能卖不少钱吧……”
阿萨尔虚踹了他一脚,将重机枪扛在肩上,走过最后一道卡口。
坐在指挥官位置上的大概就是星盗头头,是个脖子上满是纹身的胖子,却长了一双极其深沉的眼睛,目光锐利,显然不是好惹的货色。
他眯眼看着阿萨尔手里的楚辞,抬了抬堆叠了三层肥肉的下巴,角落里颤颤巍巍的轮机长挪步上来,道:“就,就是她,马蒂一个月前把她从垃圾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