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斯“嗯”了一声:“那是一颗工业星,南半球有非常辽阔的沙漠和群山,当时的移民政策尚在建设之中,所以那片区域基本是无人区。”
西泽尔忽然道:“我们去过那个时间节点……”
“什么?”
“银河历337年,”西泽尔目光恒定的看着他,“应该是夏季,当时下过一场暴雨,整个营地都被淹了,我就是从那个时间节点来到这里的。”
阿瑞斯脸上的神情从惊疑到恍然大悟,他徐徐的道:“我记得,我记得那场大雨。在大雨到来的前一天晚上,我遇见一个迷路的时间旅行者,我将他送了回去——”
他眼中犹如惊电星火般一亮,醒醐灌顶似的:“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我将那个在时间缝隙里迷路的孩子送了回去,他说要找自己的同伴,黑头发、绿眼睛,二十多岁,长得很好看。”
“您将他……送回去了?”
“对,当时的我,将他送回了他来时的时间节点。”
“那就好,”西泽尔呢喃,他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或者得了什么巨大的慰藉般,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他闭上眼睛好一会,才又重复了一遍,“那就好……只要他没事。”
阿瑞斯饶有兴致道:“你不顾忌自己的安危,却一直担心他?如果我没有尽快找到你,你就只能一直困在过去的时间节点中,永远也回不去。”
西泽尔认真的道:“他在时间里迷路的时候,肯定也在担心我,而且,是他让您来找我的。”
阿瑞斯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来:“这样很好,我也终于可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可是我依旧搞明白,”西泽尔皱眉,“您和星舰既然都已经降落在了霍姆勒,为什么古董号还是会坠毁?”
阿瑞斯的神情逐渐淡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丝平静而又寡淡如水的无奈:“我带着他们在沙漠里躲藏的时候,为了躲避联邦的当局的搜捕,禁止他们使用一切电子设备和智能设备,星舰也长期处于休停状态……可最后,我们还是被发现了。”
“因为营地里出现了叛徒,他们想回归联邦。”
阿瑞斯沉沉的叹了一声:“他们以为只要交出样本和数据就能平安回归,可其实不是的。他们想要隐瞒的是历史的真相,是丛林之心依旧在进行基因实验的事实,所以我们都得死。”
“营地暴露之后,我将古董号升空,意图用星舰来吸引他们的火力,好让地面的人借机逃走。”
西泽尔已经隐隐猜到了事情最后的真相,他看着阿瑞斯露出痛苦而又挣扎的神色,道:“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古董号刚刚穿过霍姆勒的大气层,他们就毫不犹豫的发射了一枚粒子炮。”
所以星舰坠落在了沙漠之中,从此如同孤鸟,沉寂了上百年。
这架巨大的星舰坠毁的那一刹那,粒子炮到达地表的那一刹那,名为霍姆勒的星球,就被宣判了死刑。经年之后,它像是一颗病入膏肓的毒瘤,和“漆黑之眼”的古董号一起,沉寂,沉寂。
“那一刻我想再次穿越时间去改变即将发生的未来,可是我失败了。粒子炮影响了当时的能量场,细微的偏移就能导致千差万别的结果……古董号已经坠毁,这成为了既定事实,再也无法改变。”
“我最终也没能拯救他们,甚至还害得那颗星球上的人遭遇劫难。”
“这不是您的错。”
“可是除了我,”阿瑞斯苦笑,可这笑容中却又有几分嘲讽,“除了没有人认为自己错了,他们甚至放任那颗星球上辐射蔓延,能量场混乱而不去救援!”
“我遇到过,”西泽尔低声道,“他们为了杀死一个罪名模糊的逃犯,毁掉了一个星球。”
几百年来,冷酷的人性并不会因为科技的进步或者基因更加优越而有什么变化,普通人的性命还不如地上的蒿草,风稍微猛烈一些,他们就倒了。
“故事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阿瑞斯没有笑意的牵扯了一下嘴角,“但当时的我还活着,虽然也距离死亡不远了。”
“我用最后一点生命力去了过去,和未来,”他的语气平静下来,“我去看过地月纪时候的银河系,看过远征时的空间站,我去看了我的朋友们年轻的时候……然后知道了,古董号的出航,我的死亡,是我家族一手谋划出来的阴谋,汝嫣兮过世之后他们掌控着丛林之心,成为权势和政治的爪牙。看吧,我要抛弃那个姓氏果然没有错,我想我还得感谢他们,没有在我死后为我贯上他们的姓氏。”
大概是阿瑞斯说这些话的时候实在太过平静,西泽尔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逐渐平息了下去。
历史像是一阵风沙。
不论轻微还是剧烈,吹过之后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时间的沙尘掩埋之下,也就逐渐遗忘了。
“您没有想过,要将真相公布出来吗?”
“我想过,”阿瑞斯笑了笑,道,“但是当时的基因异变已经愈演愈烈,人们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顾忌,更别说,所谓的真相。”
他长长的叹了一声:“所以我只是在云照的日记里写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后辈们会不会按照我写的去做,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谁能注意到这些……”
“但我似乎还算幸运?”阿瑞斯看着西泽尔,眼底星火沉浮,“等到了想要等的人。”
沉默半晌,西泽尔忽然道:“我不是您要等的那个人。”
“你不是?”阿瑞斯眉毛动了动,随即恍然大悟道,“是他对不对,是那个让我来找你的孩子。”
西泽尔点了点头:“他来过‘漆黑之眼’,他去了179基地并在那里见到了古董号坠毁在霍姆勒,他发现了深蓝航线的异常……他也猜到,您是被谋杀的,古董号的坠毁是一场真相被掩埋的阴谋。”
“可是最后来到我面前的,却是你。”
阿瑞斯忽然问:“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西泽尔只是温和的笑了一下,这笑容很短暂,短暂得像是昙花一现、烟火绽放。笑意消失之后,他什么都没有说。
可是阿瑞斯却狡黠的道:“我能猜到。”
西泽尔愕然,随即沉默下去。
“世间的事情就是很巧合,”阿瑞斯轻而易举的将整个话题揭了过去,“后来我回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将我的意识和记忆上传到网络时也不会想到,几百年后竟然真的有人会不复阻碍,穿越时间来找我……只为了当年的真相。”
“谢谢。”
他去过最浩瀚的宇宙,他去过最遥远的时间,他见过最耀眼的光明,向星辰下令,在云团中停泊瞩望,做风的君王[1];可是他也见过最沉重的黑暗、罪恶、和死亡,经年之后,他只是一道幻影,时间里的囚徒。
“不用。”西泽尔摇头,“不过你说的对,世间之事真的非常巧合,如果不是因为楚辞那天离开圣罗兰的时候——”
他说着声音忽然一顿,看向阿瑞斯:“我能去过去找他吗?”
“只要你不改变过去,”阿瑞斯道,“不过还有一点需要提醒,穿越时间是存在风险的,哪怕是在你非常清楚的时空锚点。”
“嗯。”
阿瑞斯转身向着黑暗走去,西泽尔连忙跟了过去,不知道走了多久,黑暗中似乎有光透出,但不是像环形走廊的门扉中那种苍白的人工照明,而是一种柔和的、如同萤石散发出来的幽微而又柔和的光芒。
那是一扇奇异的门。
门上覆盖着一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