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暗自咬了咬牙,这个装腔作势的混蛋!
“我相信您如果想要给自己弄一个爵位,恐怕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吕西安也微微调高了自己的声调,虽然依旧不算高,但也足以让正在向两个人所在的位置不经意地聚集的那些好奇的人听清了,“毕竟您有的是钱。”
“我们现在可是个共和国了。”莱菲布勒先生挺起肚子,那副做派就像是1793年的国民公会议员正在投票赞成处决路易十六似的,“我并不像有些趋炎附势的人一样,要用一个爵位来装点门面,我很为自己的名字自豪,用不着拿一个贵族头衔来代替它。”
银行家重新把帽子戴在自己的脑袋上,“您昨晚的晚餐会怎么样?我听说很热闹。”
“的确如此,只是宾客发生了一些改变而已。”吕西安依旧微笑着,但内心里恨不得当场把对方掐死,“但比起原来预定的宾客,我倒是觉得和他们呆在一起要舒适的多……您的舞会怎么样?我听说也很成功。”
“是啊,的确很成功。”莱菲布勒先生点点头,“您下次也应该来的,以您这样的风采,即便不下场,只是站在那里,也是一件漂亮的装饰品。”
说完,他就朝着自己的太太伸出胳膊,带着她走上教堂的台阶。
吕西安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无视了那些投向他的好奇目光,走进了教堂。
教堂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他们的脚步声在高大的穹顶下回荡着,就像是一串珍珠项链断裂后无数的珠子在地板上弹跳所发出的声音。教堂里长年缺乏阳光的照射,因而阴冷的可怕,空气里也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发霉味道,对于那些患有风湿病的老人来说,每周来这里一次,已经算是对上帝难得的奉献了。
对于这座本城的主教座堂,吕西安十分熟悉,他看向二楼的回廊,唱诗班的孩子们已经在那里准备就绪了,十年前,他也是其中的一员,甚至还当过一段时间的领唱。
与对宗教并没有什么好恶的吕西安不同,他的母亲巴罗瓦夫人倒是极为虔诚,无论是酷热的夏日,还是下着大雪的寒冬,她都要在每个星期天的上午来到教堂参加礼拜。她送自己的儿子去上神学课,让他去参加教堂的唱诗班,有段时间她甚至想让吕西安成为一个神父。
可吕西安一直觉得,自己母亲这份虔诚并不是由于对上帝的虔信,而更像是来自于她内心深处对于通奸的负罪感,或许人世间的秘密已经随着乔治·巴罗瓦一起长眠于六尺之下,可她终究有一天要站在上帝面前解释自己的所犯下的罪孽。因此每次参加完礼拜,她都脸色发灰,嘴唇上无一点血色,似乎她刚才聆听的并非天主的圣言,而是魔鬼的诅咒。
吕西安走到第一排座椅前,这里通常是留给城里的头面人物的。
他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下,并没有人对他的座位选择表示质疑,可见虽然布卢瓦的上层阶级依旧对这个年轻人有所保留,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有资格和他们坐在一起。
与吕西安相隔七八个人的位置上坐着莱菲布勒夫妇,那位银行家坐在椅子上,转着被他拿在手中的帽子,他的山羊胡子在空中一摆一摆,看在吕西安眼里实在是讨厌的很。
他又回想起刚才在教堂门口的对话,显然,莱菲布勒认为他吕西安不过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瓶。
“瞧他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吕西安在心里嘀咕道,“我之前听到蒂贝尔要把他整破产的建议竟然还犹豫过,可现在我倒是真想看看他的银行倒闭的时候,这个白痴还能不能接着傻笑!”
巨大的管风琴奏响了,金属的喉管里发出强有力的声音,让支撑着穹顶的那些古老的石柱子都颤动起来。在二楼的回廊上,唱诗班的孩子们开始演唱赞美诗。
本城的主教从圣器室里走了出来,他今年五十五岁,之前曾经是马赛的一位修道院长,在罗马进修后成为了布卢瓦城的主教,据说他前途远大,日后披上枢机主教的红袍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他身后跟着的助祭十分年轻,他有着和善的圆脸,吕西安看着那张脸,感到似乎有些熟悉,但却一时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主教站在了宣道台上开始讲道,他的语气有些夸张,吕西安不由得想起小学三年级时候那个动作滑稽的拉丁文老师,他也是这样站在讲台上挺着肚子,一遍一遍地重复“one itiu difficile set(万事开头难)”。
就在这时,那个助祭的圆脸和记忆中的某张脸合在了一起,吕西安认出了那个助祭的身份,他的目光投向那个年轻的神父。而对方似乎也早就在等待吕西安的目光了,他朝着吕西安微微眨了眨眼,又朝着侧面的一扇小门使了个眼色。
吕西安记得那扇小门,它通往后院花园的回廊,当年还在唱诗班的时候,他们就经常在休息时间去花园里玩耍,看上去对方希望在礼拜结束后和他见上一面。
他在脑海里调取着对于自己的老相识的全部记忆,这位如今站在台上的菲利普·昂吉安神父,曾经是他的小学同学,两个人还一起参加了唱诗班。然而他并没有升入普通中学,而是去念了神学院,如今竟然又回到自己的故乡担任圣职了。
吕西安看了看对方的黑色袍子,昂吉安神父的事业才刚刚起步不久,如今只能担当助祭或是听信众的忏悔……那么或许他知道不少的秘密?当年在学校时他可就是个包打听,凭借一张无害的脸和善良的表情,许多人在他面前都放下了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