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就祝您早日康复。”吕西安一边说,一边又握了握佩里隆太太的手,随即走向下一张病床。
等到吕西安走到船长所在的病床前时,气氛就凝重了许多。
“他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安吉莉卡修女沉重地看着那个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男人,他的头上缠着一块纱布,脸上的胡茬因为长久没有修剪而显得杂乱。
吕西安看向那个坐在床边的女人,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石头的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只有那红色的眼圈说明她不久前刚刚哭过。
“我很遗憾,夫人,祝您的丈夫早日康复。”他向那位夫人说道,随即又补充道,“如果我能为您做什么的话,请尽管开口吧。”
然而那位夫人却像根本没听见一般毫无反应,就像她的生命力也随着她丈夫的神智一同流失了。
吕西安只得接着朝下一张病床走去,躺在那张床上的是那一位已经患上了肺炎的会计,他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然而那眼睛里却毫无神采,令吕西安不由得怀疑对方有没有看到他的到来。
“这是雷尼埃先生,如您所见,他得了肺炎,我们的医生正在尽力救治他。”安吉莉卡修女介绍道。
就像是在回应修女的话一般,床上的雷尼埃先生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那消瘦的双颊颤抖着,浑身上下都因为咳嗽而剧烈地痉挛起来,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床单,连指甲都弯曲了,在床单上留下一点点红色的痕迹。他咳嗽的是那样剧烈,以至于吕西安感到似乎下一瞬间,他的一块肺部组织就要从喉咙里被咳出来。
伴随着咳嗽声的,是床边雷尼埃夫人那压抑着的哭声,她一直在啜泣着,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即将守寡,那哭声并不算大,但听上去却极其哀婉,令吕西安不觉遍体生凉。
他像是被抛进了冰水里一样,眼前的医院病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母亲去世时的卧室,那些人正把她的遗体收殓进棺木当中,而他身后传来的就是这样的哭声……他已经记不清那是谁发出的哭声了。
吕西安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过去的记忆构成的浓雾在疼痛的刺激下终于散了开去,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位用手捂着脸哭泣的女人。
床上的咳嗽声停止了,雷尼埃先生昏迷了过去。
“看到您的丈夫这样我感到很遗憾。”吕西安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祝愿他早日康复。”
雷尼埃夫人放下捂着脸的双手,吕西安看到了一张沾满了泪水的蜡黄色脸庞。
“他好不了了,先生……”她抽噎着说道,“医生已经告诉了我……恐怕就是这几天了。”
吕西安转头看向安吉莉卡修女,修女叹了口气,点点头。
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雷尼埃夫人,可却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词汇。
“我很遗憾,但命运无常,我只能请您尽量保重身体,同时不要放弃希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风干了几年的咸鱼一样干巴巴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您尽管开口。”
“这不是什么命运!”雷尼埃夫人剧烈地摇着头,“我的丈夫不是命中该死,而是死于某个人的贪婪,而这个人竟然没有勇气来和这些被他毁掉的人见上一面,真是个懦夫!”
她说着,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安吉莉卡修女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但也不敢开口阻拦。
“您说的这个人是谁呢?”吕西安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装出一副惊讶的语气问道。
“就是雅克·莱菲布勒这个老杂种!”雷尼埃夫人念叨这个名字时候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狰狞,让吕西安不由得认为,如果莱菲布勒先生此刻在场,她一定会用自己的长指甲给他挠个满脸花。
吕西安和杜兰德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喜色,今天的这场活动没有白来,而且恐怕还有意外收获。
“您指的是什么呢?”吕西安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雷尼埃夫人。
雷尼埃夫人露出感激的神色,她接过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莱菲布勒每次总是要求给船上装上尽可能多的酒桶,”她抽噎着说道,“每次都比上一次装载的更多,这艘船就像是一只笨重的公牛一样,很难操纵……而且他拖着不愿意让船去检修,因为他不愿意错过英国的几笔大单子,一定要在那之前交货,即便这艘船的舵机几年之前就出了毛病,他也不愿意更换……这场事故全是因为这个吝啬鬼!”
“真是太令人愤慨了!”杜兰德先生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大声说道,他的声音在拱顶和地板之间回荡着,“我早就知道雅克·莱菲布勒是个唯利是图的无耻小人,可我却没有料到他竟然一点廉耻之心也没有了。”
屋里的其他伤员并没有人接他的话,但他们的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尤其是船长的太太和那个被截肢的装卸工的家人,他们脸上的悲伤已经被愤怒所取代了。
吕西安弯下腰,面对着抽泣着的雷尼埃夫人,“如果您的丈夫不幸去世了……那您有什么打算吗?”
“我也不知道……”雷尼埃夫人似乎被吕西安说中了痛处,她看上去更伤心了,“我还有个九岁的儿子,我的丈夫是我们家唯一的收入来源,上帝呀,我该怎么办?莱菲布勒连抚恤金和医药费都不愿意付,他的律师只愿意多给我们发我丈夫三个月的工资……三个月的工资就要换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