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莱菲布勒会揪着他和阿尔方斯的关系不放,从今天他说的话来看,这个老家伙一定是从吕西安和阿尔方斯的互动当中看出了一些什么。但吕西安并不觉得他有什么证据,今天的那几句话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
因此,莱菲布勒所攻击的重点,恐怕还是吕西安与阿尔方斯之间的金钱往来,这也是他这些天里一直试图做的——将吕西安描绘为犹太资本家的傀儡。
对于吕西安来说,幸运的是布卢瓦的许多人都曾经见到过阿尔方斯,这个英俊而富有感染力的年轻人,与报纸上对犹太银行家的夸张描写大不相同。在一些沙文主义入脑的右翼报纸编辑的笔下,犹太银行家一个个都是吸人血的青面獠牙怪物,要把阿尔方斯和这样的形象联系起来,恐怕是需要非凡的想象力才能做到的。
除此以外,莱菲布勒或许还会攻击吕西安的青涩,毕竟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甚至一年多以前刚刚跨出大学的校门。但青涩也有青涩的好处,吕西安还没来得及沾染上太多的政治家习气,也没有什么黑料可爆。而莱菲布勒先生就不同了,全城的人都知道他的一两件丑事,他能够在这个议员的位置上坐到今天,全靠的是他的钱罢了。
吕西安按照在大学辩论社养成的习惯,思考着莱菲布勒可能提出的责难,在笔记本上简要地归纳着回敬的要点。他想象着明天在辩论场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景,并逐一地写出应对的方略。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吕西安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车轮声,花园的铁门被打开了,似乎有人在从马车上卸下行李,还有一个熟悉的说话声,可吕西安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了。
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这才发现房间里已经变得十分昏暗,远处天空中的晚霞也逐渐褪色,就像洗过许多遍的衣服那样。
花园里传来脚步声,这声音越来越近,最后进入了房子里,沿着楼梯一路向上。吕西安合上笔记本,将抽屉拉开,把本子扔了进去。
很快,房门被人敲响了,吕西安的仆人走进房间,面对着吕西安质疑的目光,他解释道:“有客人从巴黎来访。”
“巴黎来的客人?”吕西安心头一紧,难道是阿尔方斯去而复返了?他不由得有些心虚。
仆人向一旁闪开,一个人影从后面的走廊里出现。
“您好啊,男爵先生。”夏尔·杜布瓦在空中晃了晃自己的手杖,他穿着一件褐色的外套,戴着小圆帽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四处推销的保险经纪人,“您这个地方可真是世外桃源啊。”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吕西安呆呆地看着对面的新闻记者,他从没想过会在布卢瓦自己的书房里看到这位先生,这感觉就像是在沙漠的正中央看到了一艘冒着烟的蒸汽船。
“我根本没想过来这里。”他将手杖和帽子递给仆人,自顾自地找了一张扶手椅坐下,“巴黎的污浊气体对我来说比里维埃拉的海风还要甜美,大城市的喧嚣和新闻,就是我的水与面包,没了它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我来这里,是因为有人给我付了一大笔钱。”他摊开双手,“就像古代的雇佣兵一样,我收了这笔钱,就要替事主办事。”
吕西安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仆人退下。当仆人离开之后,他又亲自走到门边,给房门上了锁。
“是阿尔方斯·伊伦伯格让您来的?”
“除了这位金融界的国王,还有谁愿意雇佣我这位华伦斯坦呢?”夏尔自顾自地拿起茶几上的茶杯,那是下午吕西安用过的,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他将杯子里的冷茶一饮而尽,满足地舒了一口气,“真是渴死我了……坐了快八个小时的火车,之后又转马车,我浑身的骨头都要被颠断了。”
吕西安皱了皱眉头,他走到壁炉架前,拿起上面的茶壶,给夏尔又倒了一杯,“他让您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来帮助您啦。”夏尔喝光了这杯茶,示意吕西安再给他倒上一杯。
“我不需要什么帮助。”吕西安一边倒茶,一边说道,“我已经有了赢得选举的办法了。”
“您说的办法指的是找个愣头青,给您自己来上一刀吗?”夏尔轻轻吮吸着杯子里的茶,这一次他喝的比刚才要斯文的多了。
他说完,不顾吕西安的反应,伸手从自己的背心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来。
“这是那位先生让我给您的。”
吕西安瞪了新闻记者一眼,伸手接过了信封,没有找裁纸刀,而是用手撕破了信封,将雪白色的信纸从里面掏了出来。
他展开信纸,莫名地感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了,借着窗户里透进来的黯淡光线,他开始阅读起来。
“亲爱的吕西安,
我在报纸上读到了您遭遇刺杀的消息,这令我十分震惊,一方面是由于这个消息本身,而更加令我震惊的是我竟然是在报纸上得到这个消息的。
我原本以为我们已经成为了亲密的朋友,但遗憾的是,您显然认为有些秘密还是不让我知道为好,对此我表示充分的理解,但我实在无法理解的是您这种随意将自己的生命扔在赌桌上的行为,而您这样做甚至只是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利益。
请原谅我对您说话如此直率,但我猜想您恐怕也不会将这封信件当中的内容分享给其他人,因此我觉得我也没有必要闪烁其词:您所想的和所做的一切实在是愚蠢至极,无论在任何时候,自己的生命都是最宝贵的,如果您连命都丢了的话,那么议会的席位对您而言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