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权力到底掌握在谁手里?”吕西安不解地问道。
“没有人。”德·拉罗舍尔伯爵毫不客气地说,“名义上的最高权力属于议会,但众议院有五百多个议员,参议院有三百多个,所以议会是个有几百个头的怪物,没有人掌权,也没有人负责,整个国家一团散沙,这就是共和制下的法国。”
“总统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削减自己的权力?”
“因为他害怕再出现一个拿破仑三世。”德·拉罗舍尔伯爵冷笑,“当年这位小拿破仑不就是先当选了总统,而后从这个位置更进一步成为皇帝的吗?”
吕西安大致猜想出了德·拉罗舍尔伯爵对格雷维总统敌意的来源,恐怕巴黎伯爵当年也打算通过竞选总统这条前人曾经走过的路来推进自己的复辟大业,而儒勒·格雷维的这一番牺牲自己的谋划将这条路彻底斩断了。
“那他今晚为什么要来?儒勒·格雷维总统和杜·瓦利埃一家恐怕也不是一路人吧。”
“但是他的女婿是,”德·拉罗舍尔伯爵露出一种不怀好意的笑容,“总统先生几乎是圣人了,但毕竟还差一点——他的女婿就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您瞧,他来了。”
吕西安顺着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个高瘦的中年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在了总统身后,他有着一对醒目的大耳朵,笑起来则像一只狐狸。
“他也是国会众议员,爱德华·威尔逊,您以后在议会里免不了要和他打交道。”德·拉罗舍尔伯爵介绍道,“这位总统的好女婿是个贪财之徒,为了钱他甚至可以把机密文件卖给德国人,只要他们出的价钱足够多。对于他而言,一切都是可以交易的,只要价钱令他满意。”
“那么总统难道就不管吗?”
“他还能怎么样呢?”德·拉罗舍尔伯爵耸了耸肩膀,“他爱他的女儿,于是就只能受到女婿的摆布。威尔逊先生想要和投机商人混在一起弄钱,所以格雷维总统就要来给杜·瓦利埃先生捧场,只要他来了,那么外交使团和内阁成员也会来为杜·瓦利埃夫人的舞会增光添彩,这样威尔逊先生就收获了杜·瓦利埃一家的人情,而在适当的时候他就会让他们偿还了……巴尔扎克说的可真对——女婿就是杀人不见血的凶手!我都有些同情总统先生了。”
吕西安再次看向格雷维总统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总统看上去并不像刚才那样高大了,他的腰有些弯,脸上的皮肤皱的像晒干的橘子皮,这些刚才吕西安没有注意到的点,现在一下子展现在他面前,原来共和国的总统也不过是个正在衰朽的老人罢了。
“那个俄国人来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是和外交使团一道来的,我记得您之前和他在俄国使馆的招待会上见过。”
“是的。”吕西安点点头,同时朝着正穿过客厅向他走来的阿列克谢招了招手,俄国外交官挽着一位熟悉的少女,正是他之前曾经跳过舞的那位莱蒙托娃小姐。
“二位晚上好!”阿列克谢带着他的被保护人,像是鳝鱼一样从人潮中穿过,“我们好久没见面了,德·拉罗舍尔伯爵先生,还有您,吕西安,您不介意我用教名称呼您吧?我实在记不清您的那个新头衔叫什么了!”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当然可以。”
“那我也要这样称呼您了,吕西安!”莱蒙托娃小姐欢快地插进了谈话,她像是一只欢快的小鸟,刚从母亲的金丝笼子里被放了出来,“您怎么后来都不来我家里了呢?我很久都没见到您了。”
“这可不怪他,”阿列克谢说话时候像是哥哥在哄着淘气的妹妹,“吕西安去他的故乡参加竞选了,如今他是法国的国会议员了。”
“啊,是吗?”莱蒙托娃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真抱歉,我平时不怎么看报纸,恭喜您!”
“您这样漂亮的小姐不应该浪费时间看报纸的,你们的时间太宝贵,不应当浪费在这类无聊的事物上。”吕西安向莱蒙托娃小姐说道。
“您真是太轻描淡写了,”阿列克谢说,“据我所知,这场竞选可是惊险万分啊,与其说是竞争,不如说是决斗,您的那位对手……他叫什么来着?不就死在了子弹之下吗?”
“莱菲布勒先生是自杀的,”吕西安顿了一下,“还是别说这些事了吧,您看莱蒙托娃小姐的脸,多么苍白,您要把她吓到了。”
“我没事。”莱蒙托娃小姐摆摆手,“这事情听上去有些吓人,可却勾起了我的兴趣,您有空一定得和我讲讲这个故事。”
“如果小姐乐意听的话。”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阿列克谢再次插进两人之间,“我来找您是想问问,您愿不愿意陪亲爱的娜塔莎再跳一支舞?她第一次在舞会上跳舞就是和您跳的,你们那一次跳的可真不赖。”
“我很愿意,不过我已经答应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先生,要去邀请他的妹妹,”吕西安看到了莱蒙托娃小姐脸上的失望之色,“不过或许德·拉罗舍尔伯爵愿意下场?”
“我吗?”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眼睛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他点了点头,“好吧,如果莱蒙托娃小姐愿意同我一起跳,那么我很荣幸。”他朝着娜塔莎·莱蒙托娃鞠躬,向她伸出手来。
莱蒙托娃小姐脸上的失望之色一扫而空,她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只想着跳舞,只要舞伴过得去,无论和谁跳都好。她兴奋地握住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手,“我答应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