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这封信,他的脸色变的更加难看,刚才还像凝固的牛奶,现在这牛奶的表面已经开始发霉了,青色和白色交融在一起,而这就是将军现在的脸色。“内阁决定任命我为第十六军团的指挥官,而这只军团的驻地位于……克莱蒙费朗。”
看来戈布莱总理不光是要将布朗热将军踢出内阁,还要将他踢出巴黎,在中部的穷乡僻壤搞煽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别的不说,巴黎报馆的记者们,恐怕就懒得跑上这一趟。
“您的那些演讲已经等于对国民议会宣战了,难道您指望他们什么也不做吗?”公爵夫人高声说,“他们已经做出了反击,现在轮到您了,您已经赢得了数百万人,甚至是上千万人的支持,该是您利用这些支持的时候了。”
布朗热将军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他必然也意识到了,自己手里还有很多牌可以打,而将他和解除他职务的戈布莱总理相比,甚至后者还要更加弱势一些呢。
“那么,我能够指望在座诸位的支持吗?”他环视了一圈桌子上剩余的宾客,这里坐着的除他以外只有四个人,可除了吕西安之外,剩下的三个人能够给他的支持却和外面的三百万人一样重要。
公爵夫人再次掌握了谈话的主导权,这一次她显得轻松多了,“在我们谈论这个问题之前,我必须直白地问您,您对于君主制在法国复辟的前景是如何看待的?”
密室政治
听到德·于泽斯夫人的这个问题,布朗热将军的眼角再次抽动了一下。
“看来我们总算到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是不是?”他干笑了两声,从军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胡桃木烟斗和一个小小的丝绸烟丝袋。他慢慢地将烟丝填进烟斗里,就像旧时代的炮手往炮膛里倒着黑火药,最后再用自己的拇指将烟丝压紧。
他划亮了一根火柴,将它凑到烟丝上,用嘴用力在烟嘴上嘬了几下,烟丝开始燃烧起来了,“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我支持巴黎伯爵复辟,这是你们支持我的先决条件?”
“当年路易十八陛下给拿破仑·波拿巴也写过信,承诺如果他复辟王朝,那么就封他为公爵。”德·于泽斯公爵夫人举起杯子晃了晃,让仆人给她添酒,“而这位窃国大盗是怎么说的呢?‘您不必考虑回来,除非是踏着十万人的尸体’——我们可不希望这样的对话再一次发生,因此我想我们还是先把事情说明白为好。”
“有许多人支持您,但您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开心,您总要做出选择的。我想您应当知道,我们能给您的支持,是所有派别当中最为慷慨的。那些激进左派,社会民主党人和工会能给您什么?他们连办公室的租金都要靠会员来捐助。”
吕西安惊讶地发现,公爵夫人此时表现的像是个在市场上讨价还价的鱼贩子,果然政治的本质就是一桩桩的交易,而当年路易十八自取其辱,也是因为他手里没有任何可以交换的东西,却妄想靠一个空头的公爵爵位收买拿破仑这样的人物。
波旁王朝最终还是回到了法国,可路易十八国王踏过的不是十万具尸体,而是一百万具法国人的尸体,外加更多数目的外国人的尸体,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第二次。而对于保王党人们来说,幸运的是布朗热将军也并不是第二个拿破仑。
布朗热将军双手合握着酒杯,像是在思考,又更像是在祈祷。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沉默着,而这种沉默化作一种压力,压在将军的肩膀上,催促着他做出回答。
公爵夫人从刚才她一直随身带着的一个挂满了珍珠和钻石的小包里拿出来一本支票簿,外加一根钢笔,她撕下一张空白支票,在上面写了一个数字,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将支票放在了将军面前,“这是我们诚意的体现。”
布朗热将军看了看支票上的数字,又用力地吸了几下烟斗,蓝色的烟雾将他包围起来,“如果法国人民并不表示反对的话,那么我的确认为君主制度比起共和制度而言有着天然的稳定性,我们是整个欧洲除了瑞士以外唯一的共和国,而我们的政治也是全欧洲最混乱的。这样的一个国家永远无法从德国人手中夺回失去的领土。”
“那么您不会反对巴黎伯爵的复辟了?”德·拉罗舍尔伯爵追问道,他和公爵夫人似乎今晚打定了主意,必须要布朗热将军做出明确的表态才肯罢休。
“如果人民不反对的话,那么我也只能遵从,毕竟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体现人民的意志。”将军将烟斗在空中晃了晃,几粒火星从烟斗里蹦出来,落在桌面上,在公爵夫人的丝绸台布上烧出几个小洞来,“但如今毕竟是1887年了,我想任何人都不会认为大革命之前的那种旧制度还有被恢复的希望。法国人民不会容忍另一位查理十世坐在王位上,即便他侥幸复辟,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另一场革命赶下去。”
“关于这一点,巴黎伯爵比起尚博尔伯爵更加开明,”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他会接受三色旗作为国旗,也会接受议会制度和选举,同样的,他也愿意尊重一位首相的权威。”他将“首相”这个词念得很重。
“就像英国那样?”布朗热将军试图弄清楚对方所开价码的真实价值。
“就像英国那样。”德·拉罗舍尔伯爵点点头。
“查理十世国王曾经说过,‘宁可去砍树谋生,也绝不像英国国王那样统治’,”阿尔方斯喝了一口酒,“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您看,将军,国王和其他的动物都一样,如果不适应环境就会灭绝,类似于猛犸象,这一点他们学的很慢,但总归是在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