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收他的钱的时候似乎也没太在乎这些吧?”吕西安回敬道,“您的那位巴黎伯爵不也是这样吗?这位天潢贵胄想要靠着这些暴发户的力量重返王位,却又看不起他们。您从这位‘陛下’身上学来了什么?虚伪和惺惺作态吗?”
话刚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可语言就像是炮弹,一旦从炮膛里打了出去就无法挽回了,因此他也只能虚张声势地板起脸来,冷冷地看着伯爵。
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脸一下子僵住了,在昏暗的光线下,吕西安看不清伯爵的脸色,但他猜想对方此时的脸色要么是像雪一样白,要么就会像火一样红。
“我理解您对我心怀不满,”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目光深沉,令吕西安不由得想要避开他的视线,“但您用这样不敬的口吻谈论陛下,这是什么道理?”
“您今晚为什么如此急迫地要我和亲王讲和?”吕西安现在十分后悔自己说了那样过分的话,但年轻人的好面子一点也不亚于英国的王储,他无法在这个时候向伯爵低头,哪怕他也明白自己并不占理,“仅仅是为了我吗?还是为了巴黎伯爵的利益?”
德·拉罗舍尔伯爵没有回话,两个人被令人难堪的沉默笼罩,吕西安知道自己说对了。
“巴黎伯爵如今正居住在英国,您当然不愿意得罪英国的王储。”今晚发生的一切在吕西安的脑子里像画卷一样展开,一切都清楚而又明了,“您还指望英国能够支持王室复辟呢。”
“您说的没错。”德·拉罗舍尔伯爵承认,“我的确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得罪威尔士亲王殿下。”
“如今我们的事业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共和国这艘大船已经破了底,底舱里积了六尺的水,像个患上了腹水症的病人,在险恶的政治海洋里蹒跚而行,它很可能撑不过下一次危机了,而那或许就是明天的事情。”
“到了那时候,就会像1830年,1848年或是1870年曾经发生过的那样,权力将要重新洗牌,而我们可不是牌桌上唯一的玩家,在这个时候,我们得罪不起英国人。”
“布朗热将军不是已经给了您承诺,会支持巴黎伯爵吗?”
“可当他把权力握在手里的时候,您觉得他还会愿意再放手吗?蒙克当年把王冠交还给查理二世,是因为他别无选择——英国处在混乱当中,凭他的威望他无法稳定局面,各方唯一能接受的选择就是斯图亚特王朝复辟。可布朗热不同,他有上千万人的支持,如果他到那时不愿意履行承诺,您觉得我们有能阻止他的办法吗?”
“所以您寄希望于英国人能出面干涉。”
“英国人过去不喜欢波拿巴王朝,如今也不会喜欢布朗热将军;他们希望用法国制衡德国,却不希望法国一头在德国的铜墙铁壁上撞死。”德·拉罗舍尔伯爵既像是在说服吕西安,又好像是在试图说服自己,“与其他人相比,巴黎伯爵是个最好的选择——既不过分激进,也不像查理十世那样顽固不化,同样也不会像波拿巴家族那样执着于对外扩张。只要他还坐在法国的王位上,那么欧洲的和平就可以延续下去。”
“这一切都很好,”吕西安冷笑,“遗憾的是要我来买单。”
“您在面见陛下时候,亲口承诺要为他效忠,那还是半年前的事情,怎么您这么快就忘记啦?”伯爵眯起眼睛上下扫视着吕西安,“陛下对您前段时间的表现非常欣赏,他还打算让我告诉您,等到他成为了真正的国王,会让您加入内阁做大臣,还会给您伯爵的爵位。”
“前提是他能回得来。”
“您说话的语气如今越来越像一个纯粹的投机者了,就如同布朗热将军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一样,难道您要把自己降到和他们那种人的档次吗?”伯爵生硬地反问道,“阿尔方斯·伊伦伯格的钱损害了您的判断力。我知道您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的通病就是自负,他们总觉得自己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机会。就像这次一样,您难道觉得您是唯一的聪明人吗?难道其他的工业家都是傻子?如果我没有插手的话,这件事情已经闹的满城风雨了。”
“这件事情和阿尔方斯·伊伦伯格没有关系,您没必要把他扯进来。”吕西安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出乎意料的大,令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而前面驾车的车夫也不由自主地侧过脑袋来。
“不是您先把陛下扯进来的?”伯爵瞪了吕西安一眼,他冷冷地看着车夫,车夫连忙将脑袋重新扭回原来的角度。
吕西安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这件事情的结果原本会更糟——倘若英国大使去外交部的时候,德·拉罗舍尔伯爵刚好不在部里,那么就没有人劝阻大使不要递交正式的抗议书——那么到了明天早上,这份抗议书就会登上报纸的头条,他本人也会受到猛烈的抨击。
更有甚者,那些之前被他损害了利益的人,很可能会借题发挥,借这个机会翻他低价收购努瓦永兵工厂的这一笔旧账。虽说关于这笔交易,一切的法律文件都齐全,可公众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一座价值数百万的工厂只卖了八十多万法郎的这桩交易会没有猫腻,一定会有人呼吁议会派出一个独立调查组进驻陆军部,到那时,局势很可能会失去控制——天知道他们会查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东西来!陆军部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团烂账,和吕西安的这桩交易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这将是一场可怕的政治风暴,而和之前的几次不同,这一次他吕西安会深处风暴的中央,这一次他不会从中得利,而是会被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