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投机客来自社会的各个部分,有拿着微薄年金的退休军官,抱着孩子的家庭妇女,提前下课从学校跑来投机的小学教员,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骗子或是身份成谜的赌徒。在这个广场上,阶级和职业的区分都彻底消弭了,每个人都发出粗野的吼叫声,就像是犯了狂热病一般。这些人挤在一起,就像是小餐馆里二十个苏一碗的杂碎汤,各种下脚料都扔在锅里,最终煮成了一锅粘稠的糊糊。
而在广场靠着蒙马特尔街的那一角,局势则更加混乱,一群人挤在那里高呼乱叫着,他们的衣着打扮比起广场上的其他人更加寒酸。那里是所谓的“泥脚”聚集的地方,这些人在那里买卖垃圾证券,其中包括倒闭的公司的股票和债券,以及破产的赌徒的借据和文书。在交易所这个宏大的战场上,这些人扮演着食腐动物的角色,当市场波动时,他们就跟在潮流后面伺机而动,就好像每当大军行动时总有乌鸦和秃鹫跟在后面一样。而当胜负揭晓的时候,他们就用极低的价格成捆地收集之前还价值千百法郎的股票,虽说这些证券的价格已经跌到与印刷它们的纸张价格不相上下的地步,但或许还有微薄的上涨希望,即便没有,他们也可以将这些纸片卖给破产的金融家或是企业,用来填补被股东挪用的亏空。天生我材必有用,这个道理即便是对于垃圾证券也不例外。
当吕西安和阿尔方斯一起步行穿过广场时,那些经纪人,投机客和赌徒,都像是看到在水上行走的耶稣基督一般,争先恐后地向银行大王敬礼,他们的卑躬屈膝令吕西安惊讶不已。阿尔方斯的亿万金钱,可以任意操纵证券的涨跌,作为交易所的一位巨头,他自然被信徒们当作象征财富的真神来崇拜,吕西安甚至怀疑教堂里的苦修士在祈祷时候也没有这般虔诚。
对于这些人,阿尔方斯只是略微点点头,或是轻轻地摇一摇手杖来答礼,他脚下的步伐一点也没有放慢。他抓着吕西安的胳膊,大步登上大理石的阶梯,人们连忙为他们把大门拉开。
交易所的“场内”是一座圆形的大厅,里面用包裹着红色丝绒的栏杆分成几部分,分别交易不同类型的证券:股票,债券,年金证券或是期票。在大厅的一角是一座高台,三个牌价交易员坐在上面,俯瞰着下方的无数脑袋,面前摆着巨大的交易登记簿。
今天,在这个圆形大厅的中央,用木板临时搭起了一座演讲台,这是为总理和俄国大使准备的,他们在开市以前要发表一个简短的讲话,宣告新一期的俄罗斯帝国政府债券在交易所正式发行。
吕西安一眼看到了德·拉罗舍尔伯爵,他正和俄国大使说着什么,吕西安注意到了伯爵浑身绷紧的线条,他当然很不喜欢这样鱼龙混杂的场所。
就在这个时候,伯爵突然转动了一下脑袋,于是他的目光正好和吕西安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朝吕西安冷淡地点了点头,又重新转向俄国大使。
“瞧那位先生屈尊降贵的样子,就好像他连呼吸这里的空气都不愿意似的。”吕西安听到阿尔方斯低声说道。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演讲台前,这里聚集了不少政商界的要人,几位著名的银行家也都来到了现场,看到阿尔方斯,他们也纷纷上前来和他握手。
“这位就是布卢瓦城的议员先生?”一个相貌平平,且有些发胖的老太太接受了阿尔方斯的吻手礼,但她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吕西安。
“正是,亲爱的夫人,请允许我介绍吕西安·巴罗瓦先生,德·布里西埃男爵。”阿尔方斯又转向吕西安,“这位是夏洛特·德·罗斯柴尔德夫人。”
吕西安之前在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东名册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如今他则见到了真人。
夏洛特·德·罗斯柴尔德夫人是梅耶·罗斯柴尔德男爵的女儿,因为嫁给了自己的堂兄而保留了这个荣耀的姓氏,她身材不高,且有些发胖,脸庞像满月一般圆润,而脸上的皮肤却已经变黄。她花白的头发用黑色的兜帽包裹起来,而自从她的丈夫去世以后,十几年来她总是穿着黑色的丝绸长裙,看上去正是一个和善的贵族遗孀应当有的样子。
吕西安同样吻了夏洛特夫人的手,他听到夏洛特夫人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我久仰您的大名,男爵先生,您前途远大,我相信您日后一定能身居高位,只要您学会谨慎的美德。”
吕西安抬起头,他看到夏洛特夫人脸上的笑容依旧那样和善,就像是老祖母在教导不懂事的孙辈时候所露出的那种笑容。
“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是不是,吕西安?”阿尔方斯朝吕西安使了一个眼色。
“我这些天里学会了不少,夫人。”吕西安朝夏洛特夫人鞠了一躬。
“那就好,阿尔方斯可是在我们大家面前给您做了担保,您可别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啊。”夏洛特夫人展开自己的扇子,“啊,请原谅,富尔德先生来了,我有些话要和他讲,先失陪了。”
“夫人请便。”阿尔方斯笑着送走了她。
“她似乎不喜欢我。”吕西安看着夏洛特夫人离去的裙摆说道。
“还不是因为之前的事?”阿尔方斯拍了一下吕西安的脑袋,“虽然你没拿那些文件做什么,但是你还是把罗斯柴尔德家的人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