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橇带着客人们来到了昨天途经的那片树林边,每位客人都从马车上拿了一把装好子弹的猎枪,将子弹袋挂在腰间,朝树林里走去,那只狗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竖起耳朵。
一只猫头鹰突然叫了起来,猎犬被吓了一跳,发出一阵急促的叫声。
“安静,拉利卡。”阿列克谢命令道,那只狗安静了下来,可怜兮兮地呜咽了两声。
阿列克谢和阿尔方斯走在最前面,他们都是老道的猎手,正在自信的分辨着森林里的各种动静;在他们后面是塔基耶夫中校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吕西安和尼侬小姐勉强跟在后面,积雪几乎没过小腿,让他们走路的姿势变得异常滑稽。
前方传来阿尔方斯和阿列克谢同时扳动枪机的声音,吕西安见到两声红色的闪光,随即是两声枪声,猎犬兴奋地朝前跑去,过了片刻,它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尖跑了回来,嘴里叼着一只兔子,兔子的身上有两个弹孔,血从弹孔里往下滴,在雪地上留下一条暗色的痕迹。
“看来我们都打中了,这算是谁的?”阿列克谢捡起那兔子,观察着。
“您想要的话您就拿去吧,”阿尔方斯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我还有更大的猎物要打,这不过是一只兔子而已。”
“您似乎忘了这是我的庄园,”阿列克谢回敬道,“即便是有更大的猎物,也应当落在我手里才是。”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重新给猎枪装弹,接着朝森林的深处走去。
吕西安听到身后发出一声轻叫,他转过头,原来是尼侬小姐摔倒了。
他伸出手将交际花扶起来,尼侬小姐笑着和他用法语道谢,“真是谢谢您!这该死的裙摆,总是把我绊倒。”她恼怒地将裙摆提起来,抖了抖上面沾上的雪,“我本想穿裤子来的,但恐怕那两位好太太看到我的样子会当场昏倒的。“
”您看上去也不在乎啊。”吕西安笑着说。
“但那会显得不够女性化,”她指了指前面的塔基耶夫中校,“我的主顾不会喜欢的……对于我们这一行,顾客的感受是第一位的,我们必须讨好他们,就像你们政治家要讨好选民一样。”
吕西安被她的比喻逗笑了,“您是法国人?”
尼侬小姐从兜里掏出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金烟盒,她抽出一根纸烟,用嘴唇叼住,又擦亮一根火柴,将纸烟点燃,吸了一口,烟头冒出红焰和青烟,“没错,我是诺曼底人。”
“那您怎么来了俄国呀?”
“人总是要吃饭的嘛。”尼侬小姐又吸了一口烟,笑嘻嘻地说,“我原来在巴黎的小剧院做演员,那里的经理是个该死的胖子,如果要得到角色就得和他睡觉,实在是恶心人,我早就想要辞职了。恰好在那时候,有一次表演,台下有个来巴黎观光的俄国公爵,他对我很感兴趣,还说我这样的人在俄国一定很受欢迎的……于是我就想,既然都是要和别人睡觉,为什么不去更受欢迎的地方呢?我记得经济学上有一个说法,那是一个色眯眯的教授对我说的,但是我忘了那说法叫什么啦……”
“供求关系决定价格?”
“对,就是这个。”尼侬小姐笑着拍了拍手,“俄国人慷慨极了,我的上帝!这些贵族花钱的样子就像是孩子们在沙滩上抛洒沙子似的,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没有破产。”
“有的已经破产了。”吕西安想到了莱蒙托夫将军。
“这个还没有。”尼侬小姐朝塔基耶夫中校的方向挤了挤眼睛,中校试图往猎枪里装子弹,却把子弹袋里余下的子弹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他似乎丧失了耐心,“尼侬,宝贝,过来呀!”他朝尼侬小姐喊道。
尼侬小姐朝吕西安挤了挤眼睛,走到中校身边,塔基耶夫中校抓住她的手腕,两人消失在了灌木丛里,隐隐约约的调情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了。
吕西安朝前看去,阿尔方斯和阿列克谢已经走的远远的了,他们似乎发现了某种猎物的踪迹,正在猎狗的带领下搜索前方。
德·拉罗舍尔伯爵却还站在原地,就在距离吕西安十米的地方等待着,他步枪的枪口指向下方,保险都没有打开,应当还没有开过枪。
“您怎么不去打猎啊?”吕西安走到他身边,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意思。”德·拉罗舍尔伯爵端详着步枪枪托上面的雕花,“我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能从猎杀兔子,鸟类和鹿此类的行为当中得到快乐。”
“我以为狩猎在贵族之间很风行。”
“的确如此,”德·拉罗舍尔伯爵点点头,“只是我不感兴趣罢了。”
“真是奇怪,”吕西安用力将自己的靴子从雪里拔出来,“我和您认识了这么久,您好像从来没对什么东西有过兴趣……难道这世上就没有您感兴趣的东西吗?”
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将脑袋的方向扭转,“或许有吧。”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是因为吹多了冷风而感冒了。
他们接着朝前缓步走去,两个人都没有搜寻猎物的兴致,因此他们更像是在散步。
雪花再次从铅灰色的天空中飘落下来,吕西安伸出一只手,脱下手套,让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手心,他看着那片雪花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成一滩水,“好安静啊。”他不由得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