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余下的时间,吕西安在自己的包厢里构思着自己将要对记者们发表的谈话,他用一根铅笔在纸上写下几个谈话的要点,而后再将它们扩展开。
当太阳快要落山之时,列车跨过了涅曼河,进入了东普鲁士,在提尔西特车站的月台上停了下来,1807年,正是在这里,拿破仑和沙皇签订了《提尔西特和约》,让俄国和法国化敌为友,直到五年后战争再次爆发。
一个德国海关的官员在这里上车来检查护照,他那被冻的发红的大鼻子和两撇向上翘着的小胡子,让吕西安感到有些好笑。检查护照的过程非常顺利,三位乘客都持有外交护照,而护照上都印着响亮的头衔,这在世界上的任何国家都是最方便的通行证——绝不会有不长眼的海关官员来要求检查一位爵爷的行李。
半个小时后,列车重新启动,在东普鲁士的平原上行驶着,这些并不算肥沃的土地被分割成一个个方格子,连一棵树都没有,单调至极。每隔几公里的路程,乘客们会在窗外看到一座灰蒙蒙的二层或是三层建筑,配上一块更像是菜地的花园,这就是本地的地主,即所谓容克贵族的住宅。这些地主虽有贵族的头衔,但在农忙时节他们也要和自己的佃农一起去田里忙碌。
当列车驶过了但泽时,吕西安上床看了半个小时的报纸,然后关掉灯睡觉了。列车将在后半夜通过柏林,因此他无缘看到德意志帝国首都的景象,这不得不说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吕西安被一阵急促的敲击声惊醒了,那声音近在咫尺,他用了快十秒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敲门。而后他注意到列车的震动已经停止了,火车已经停了下来。
他跳下床,摸索着在茶几上找到一盒火柴,点亮了灯,给自己披上一件睡袍。他拉开窗帘,月台上的灯光从窗户射进来,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吕西安打开了门,一个列车员正站在门外,用袖子擦着额头。
“怎么了?”吕西安打了个哈欠。
那列车员刚要说话,隔壁两个包厢的门几乎同时打开了,阿尔方斯和德·拉罗舍尔伯爵都和吕西安一样,被刚才的动静吵醒了。
“现在才凌晨四点!”阿尔方斯嘟嘟囔囔,他的手指头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们在哪里?为什么停车了?”
“我们在马格德堡车站,先生,我们要在这里换车头,给车加煤。”
“加煤就加好了,您来吵我们是做什么?”
“请原谅,先生……但是俾斯麦侯爵的专列也正经过马格德堡,他听说了诸位也正在这里。”那列车员被阿尔方斯吓得脸色发青,“俾斯麦侯爵想要邀请……德·布里西埃男爵先生去他的车上一叙。”
吕西安一下子睡意全无,他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我?”
“是的,就是您,先生。”
“可我不明白……”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脑子不听使唤,他求助似的看向德·拉罗舍尔伯爵,“他难道不应该想要见您吗?”
德·拉罗舍尔伯爵也显得有些迷惑,“我也不清楚……或许是想从您这里得到些关于我们和俄国人之间谈判的信息?据说他一直对此很感兴趣。”从普法战争结束时起,俾斯麦就致力于让法国处于外交孤立的地位,为了防止法国和俄国走近,在德奥俄的三国同盟解体以后,他又炮制了一个《再保险条约》试图拉住俄国,对于此次法国代表团出访俄国所取得的巨大成果,他自然是很警惕的。
“那您就不该去,”阿尔方斯没好气地说道,“要我说,这明显就是个陷阱,他觉得在您身上更容易打开突破口。”
“因为我年轻又缺乏经验。”吕西安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如果不去的话未免有些失礼。”
“要我说,凌晨四点钟来打扰别人,这才叫失礼。”阿尔方斯转向那个仆人,“您去告诉俾斯麦阁下,他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请他早睡早起吧!”
那仆人被吓得在原地呆住了,“可是……”
德·拉罗舍尔伯爵伸出一只手,“我陪他一起去吧。”
那仆人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对方特别提到……请男爵先生一个人去。”
德·拉罗舍尔伯爵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我还是去吧,”吕西安说,“如果他问到什么不好回答的问题,我不回答就是了……再说,我也对这个人很好奇呢。”
“您去告诉他们,”吕西安朝那个仆人命令道,“我现在去换衣服,一刻钟之后过去。”
俾斯麦
吕西安踩着卧铺车厢的踏板,下到了马格德堡车站的月台上,天光黯淡,刺骨的寒风从车轮和顶棚的缝隙之间钻到站台上来,同时把车顶上的雪吹到站台上人肩膀上。
在对面的股道上,同样停着一列火车,踏板边上站着一个德国军官,他穿着漂亮的骑兵军官制服,一点火星从他嘴边的雪茄烟上落下来。
看到吕西安下车,他立即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大步走上前来。
“男爵先生?”他朝着吕西安敬了个礼,两个人互相握了握手,“宰相阁下在等您呢。”他的法语说的很准确,但总带着德国人的那种生硬味道,莱茵河与阿尔卑斯山将欧洲大陆分成截然不同的两部分,最明显的例证就是语言了,“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