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呆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您是说……”他不敢说出后面的半句话。
“就是您想的那样,我母亲有个私生子。”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坦白地说,我父亲不是丈夫的理想选择,他唯一感兴趣的是政治,而政治游戏玩久了的人,通常都会把他们的心忘在议会或是王宫的衣帽间里。”
“我母亲则和他恰恰相反,她厌恶社交界的沉闷,无聊和虚伪,我父亲关心的人和事,她都毫无兴趣。这桩婚姻对于她而言,就像是一朵娇嫩的玫瑰花被移植到了沙漠里,如果没有其它的雨露滋润,枯萎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她厌倦了。”
“所以她找了……”
“找了一个情夫,是的。”伯爵点了点头,“一个靠女人生活的花花公子,和您一样长了一张骗人的脸。”
吕西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他本想反驳自己并没有靠着谁生活,但这时他又想起了阿尔方斯的那八十亿法郎,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下去。
“这种事情本也算正常,我父亲对此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可我母亲平日里冷淡的像冰,却在那个人面前昏了头,她拿自己的嫁妆为那家伙还了债,她花光了她的银行存款,卖掉了她的钻石,当她的嫁妆耗尽的时候,她用了我父亲的钱……这下子事情就截然不同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嘴角抖了抖,“他不在乎什么风流韵事,但他的钱柜受到了影响,这就另当别论了——金子总是比妻子和儿子还要亲些的。”
德·拉罗舍尔伯爵这番话说到最后的那种语气,令吕西安不禁打了个寒战,“那您父亲……他做了什么?去和那个人决斗吗?”
伯爵摇了摇头,“他当然不会去决斗,我父亲是个谨慎的人——否则他就不会在两个朝代都身居高位了,一个谨慎的人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而忘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无论他是否是正义的一方,在决斗当中他都可能打不中。他也不愿意用别的方式来消灭那个人,因为那样或许就要触犯法律。他当然不介意犯法,但那就意味着丑闻,他会以一个滑稽的丈夫形象而成为巴黎人的笑柄,那是他绝不愿意见到的。”
“他带着相应的证据,找到了我卧病在床的外祖父,他们达成了协议:我外祖父付给我父亲五十万法郎的赔偿,而他则对我母亲的事情视而不见。”
“半年之后,那个浪荡子带着他从另外几个情人那里卷来的钱跑去了国外,而就在这时候,我母亲怀上了他的孩子。当然啦,最简单的解决方式就是在孩子出生以前……但她不愿意。”伯爵耸了耸肩,“她执意要生下孩子,为此她对外界宣称自己得了肺病,从社交界离开了一年,避居到了奥尔良的一座别墅里。”
“一年之后,她重回巴黎,那孩子被留在了当地,交给一位奶妈抚养。”德·拉罗舍尔伯爵轻轻转着手里的酒杯,“那年我十岁,有一年没有见到母亲了,因此当她回家时,我跑过去迎接她……我几乎认不出她了,她就像是一具还会喘气的尸体。”
吕西安轻轻撕下小山鹑的一条腿,“那孩子……”
“我母亲当然是想要见她的儿子的,但我的父亲可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他决意要折磨她。”伯爵从兜里掏出一根雪茄烟,放在桌面上,用刀子把雪茄头硬生生地切下来,“我外祖父去世之前,给我母亲留下了三百万法郎的遗产,而我父亲决心将这笔钱弄到手——他准许我母亲去见她的儿子,但作为代价,每一次她要从她的财产当中掏出十万法郎来给我的父亲。”
吕西安轻轻将骨头放在盘子里,他看向伯爵身后,那里墙面上挂着一面镜子,此刻,在镜子那青色的阴影里,似乎浮现出来了上一任德·拉罗舍尔伯爵的脸。那张脸与面前的伯爵有着相似的地方,但脸上挂着的却是一种折磨人的笑容。这个体面的绅士,用掏空自己妻子钱包的手段来惩罚她的不忠,用剥夺她的财产来代替伤害她的身体。一滴血也没有流,一声哀叫也没有发出,可伯爵夫人已然失去了一切,躺在铺着天鹅绒褥子的大床上,奄奄一息。
他将一只手搭在了伯爵的手上,伯爵反手握住了它。
“您后来又见过那孩子吗?”
“见过一次,那孩子的小脸蜡黄,被风一吹就发抖。”伯爵的声音有些低沉,“但他很讨人喜欢……如果不是身体不好的话,他会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那孩子六岁的时候死了,死因是天花。我母亲知道他患病的消息,想去看看他,可她的那些财产都已经进了我父亲的口袋,她一个钱也拿不出来了……我找遍了我的所有朋友,借来了三万法郎付给我父亲,他才勉强同意让我母亲去孩子的葬礼上看一眼……她再也没从这样的打击当中恢复过来。”
“这就是伯爵夫人隐居在西班牙的原因?”
伯爵点了点头,他点燃了雪茄,用力抽了一口,朝天花板吐出几个烟圈来。
一阵哀伤之情令吕西安感到有些气闷,像是胸口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我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如果那孩子长大成人,恐怕就是您的样子。”伯爵有些沮丧地揉了揉眉心,“所以我对您多加提携……至少开始时候是因为这个。”
“当我意识到我对您的关注已经超出了移情的范围以后,我感到惶恐。或许我那时候就爱上了您,但我不愿意承认,也不敢承认——爱毁了我母亲,或者说,爱诱使她自己毁灭了自己……我曾经发誓过,我绝不会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