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孩子,他来这里之后都没有好好玩一玩,”维尔涅小姐为难地抚摸着孩子的脑袋,她四处张望着,就好像是落水者在寻找一根能让她爬上去的浮木。她的眼神从吕西安身上扫过,突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猛地把头转回来。
“巴罗瓦先生,”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吕西安请求道,“您能不能带着这孩子一起坐车?他这两天一直蔫蔫的,我觉得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会对他有点好处。”
“如果能够帮到您的话,我很愿意。”吕西安说道。
维尔涅小姐蹲下身来,她宝蓝色的裙子在地面上摊开,沾上了不少灰尘,她整了整自己儿子的领子,“我可爱的宝贝,您和巴罗瓦先生坐,好不好?您昨天晚上不是还跟我说您喜欢他吗?”
小亨利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吕西安,轻轻点了点头,“好的。”
吕西安和玛丽·杜庞小姐以及小瓦朗坦同乘一辆敞篷的四轮马车,他抱着小亨利,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这孩子抱起来异常的轻,体重比起三四岁的孩子也重不了多少,而他现在已经五岁了。
四辆马车排成一列,驶上了大路,凉爽的风让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但那孩子却开始轻声咳嗽起来,他像是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吕西安的怀里,脸色苍白,很老成地看着路边的风景,好像是在思考着四周的一切似的。这样可爱的样子原本会把遇到他的其他人都逗得笑起来,可看到孩子那恹恹的神色和不健康的肤色,大家对他的感觉就只剩下爱怜了。
“可怜的孩子,”玛丽·杜庞和维尔涅小姐在歌剧院里是对头,但看到这孩子的样子,她也被激起了母性,虽说她从未有过孩子,“他母亲觉得乡下的新鲜空气对他有好处,所以一定要带他过来,据说杜·瓦利埃还老大不乐意呢……对自己的骨肉竟然这样。”她冷哼了一声,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脸。
“您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吕西安提醒道。
“大人们总这样说,但其实孩子们什么都知道。”玛丽·杜庞将扇子“啪”地一下收了起来,“我爸爸是个铁匠,拿他所有能搜刮到的钱去买酒,直到喝的自己拿不动锤子;我妈妈白天替人洗衣服,晚上就去做那类的生意,我爸爸对此乐见其成,只要我母亲每天能给他十个苏的钱去买烧酒。我那时候和这孩子差不多大,可我什么都知道,他们还在我面前装蒜呢……”她尖声笑了两声,吓得小瓦朗坦缩在自己的座位上,“我那时候在村里的小酒馆卖烟丝和火柴,这些事情我从酒客那里知道的一清二楚,可那又怎么样,日子还得过嘛。我们就这样一直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快五年,直到我父亲把自己喝死,没几个月我母亲也得了那种病,死的时候她全身都烂掉了……啊,瞧瞧,真是不光彩,我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
小瓦朗坦先生在自己的座椅上不安地扭动了几下,“您说的这些事情听上去可不怎么让人愉快。”
“不怎么让人愉快?”玛丽·杜庞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这就把您吓到啦,大律师?若是您觉得和我坐在一起有失身份,那就请您下车好啦。”
小瓦朗坦的脸涨的通红,他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玛丽·杜庞小姐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她从小包里掏出几颗糖果,剥开糖纸,喂给那孩子。
“这孩子从小就身体不好,”她垂下眼睛,“三岁那年他得了胸膜炎,整整发了五天的高烧,还说起了胡话……玛格丽特好几天没合眼,虽然我一直和她不对付,但看到她那副样子我还挺难受的……”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个孩子总是好的,至少不至于这样寂寞。”
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摘下手套,用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抚摸着孩子头顶那柔软的头发,“可怜的小宝贝,等您长大了,一定要对您的妈妈好啊!”
孩子抬起头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真是个好孩子。”她亲了亲孩子的脸蛋,“不管怎么说,有个孩子总是好的。”
这时候,前面的马车开始减速,很快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原来是前方路过一座小桥,桥面狭窄,仅能容纳一辆车通过,恰好对面来了一辆车,于是他们暂时停下,让对面的那辆车先过桥。
吕西安抱着孩子,有些不耐烦地看向桥对面,那是一辆敞篷的两轮马车,车上坐着一位乘客,似乎是个年轻的绅士,不知怎么的,那身形让吕西安产生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那辆车过了桥,车夫小心翼翼地让马慢跑,以免和吕西安他们这一列的马车发生剐蹭,吕西安乘坐的马车位于第三位,前面的一辆坐着杜·瓦利埃先生和维尔涅小姐,他看到杜·瓦利埃先生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对面车上的那位乘客脱帽致意,而那位乘客也摘下了帽子,刹那之间,吕西安发现自己正和德·拉罗舍尔伯爵四目相对。
德·拉罗舍尔伯爵眯起眼睛,他此刻看到的景象应当是吕西安和一个漂亮的女演员坐在一起,怀里还抱着一个和他神似的孩子,伯爵眯了眯眼睛,那平日里毫无感情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愕。吕西安浑身明显地抖动了一下,孩子好奇地抬起头看着他,他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下头,好像是在研究小亨利发旋的形状。
德·拉罗舍尔伯爵的马车驶过去了,吕西安的马车也重新向前行驶起来,这次偶遇虽说是片刻间的事情,可却显得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当马车终于驶上小桥时,吕西安看着桥下的清波,认真地开始思考一头跳进河里去的可能性,如果不是怀里还坐着一个小孩子,他或许真的会跳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