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瓦利埃先生举起酒杯,在蜡烛的光线下,吕西安看到他的脸涨的通红,那是盛开的天竺葵的颜色,他看上去随时都要中风了,但他还是成功说出了祝酒辞:“我请求诸位为我两位女儿的幸福干一杯。”
大家都举起酒杯,向盖拉尔先生,安妮小姐和杜·瓦利埃夫妇道贺,盖拉尔先生和杜·瓦利埃先生都将杯子里的香槟酒一饮而尽,安妮小姐和杜·瓦利埃夫人则只是让金黄色的酒液微微沾了沾她们苍白的嘴唇。
“我们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向梅朗雄先生和阿德莱德小姐道贺呢?”德·塞弗尔伯爵夫人优雅地问道,她看来并不打算让自己的小姑子就这样轻易过关,“他们今晚会回来吗?”
杜·瓦利埃夫人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差点把酒杯打翻,她不安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似乎是期待他能说些什么。
杜·瓦利埃先生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实在是不巧,阿德莱德感到身体不太舒服,她想回巴黎去看我们熟悉的那位大夫,但是我和杜·瓦利埃夫人都不方便抛下诸位陪她回去……感谢梅朗雄先生,他自告奋勇地要担当这个使命。”
“这也是未婚夫该做的嘛。”瓦朗坦夫人用餐巾遮住嘴巴,吃吃笑了几声。
“您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德·塞弗尔夫人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对杜·瓦利埃夫人说道,“若是您想要先陪女儿回城去,我们都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们都不希望给别人留下待客不周的印象。”杜·瓦利埃夫人干巴巴地说道,她手里的银刀子和盘子里的排骨相碰,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我吃饱了。”安妮小姐将刀叉放在桌上,站起身来离席,“祝大家晚安。”
“您不去看看您的未婚妻吗?”当安妮小姐离开后,德·塞弗尔夫人向满脸尴尬的盖拉尔先生挤了挤眼睛,“她看上去可有些不高兴呢。”
“她只是有点累了。”杜·瓦利埃先生的语气不容置疑,桌上的众人都从中捕捉到了谈话就此结束的信号,于是全都识趣地安静了下来。
晚餐结束之后,德·拉罗舍尔伯爵向杜·瓦利埃夫妇表达了对他们邀请的感谢,同时向他们告辞,他打算回自己的别墅去了,而吕西安也适时地表示自己要去送送伯爵。
他们坐上德·拉罗舍尔伯爵的马车,驶出了杜·瓦利埃家的别墅,天色已经变成了那种类似于紫色的深蓝,上面缀满了金色的星星,仿佛是剧院里挂在舞台背后的布景。田间的庄稼已经被收割,干草和麦秸被摞成一个个垛子,星罗棋布地分布在田野上,如同游牧民族的一顶顶毡房,又像是黑暗的大海上露出水面的片片礁石。白日里的暑气已经消退的无影无踪,当风吹在敞篷马车上的乘客身上时,他们本能地紧了紧自己的领子。吕西安从未这样清晰的意识到,这个转瞬即逝的夏天就要结束了。
秋季赛马会
十月份的第二个星期日,在巴黎郊区布洛涅森林中央的隆尚赛马场,正在举行今年的秋季赛马大奖赛,这是每年秋天社交界最受关注的活动之一,不但是巴黎人,连许多外省的游客都专程慕名而来。
秋季赛马会从这个周五开始,连续在隆尚赛马场举行三天。而本场大赛当中最受瞩目,奖金最高的一场比赛,就是星期天下午举行的障碍赛马决赛,因此还不到中午,从巴黎来的马车已经络绎不绝地驶入了隆尚赛马场。
这一天是个极好的秋日天气,昨夜刮了一夜的北风,将之前一星期里一直笼罩在巴黎人头上的阴云吹的一干二净,而到了早上,大风就乖觉地变成了沁人心脾的微风,让巴黎人民得以享受一个美妙的好天气。在观众们的头顶上,太阳高悬于蔚蓝色的天空正中,把整个赛马场的看台,马厩,赛道上的障碍物,裁判亭,以及终点标志杆和计时牌都照的金光灿烂。
作为社交名流当中的一员,吕西安也出席了这场备受瞩目的大奖赛。他的座位位于看台上最好的区域,坐在靠近终点线的位置,低下头可以看到终点,而抬起头,整个赛马场的赛道和障碍,乃至于周围的平原和远处的圣克卢高地和瓦莱利安山的美景都尽收眼底。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吕西安坐在藤椅上,一边喝着冰茶,一边和坐在旁边的阿尔方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伊伦伯格银行是本场比赛的最大赞助商,因此才能够弄来这样的好座位。
“杜·瓦利埃家今早把请柬给我送来了,”吕西安用勺子轻轻拨弄着茶杯里的冰块,“他们动作可真快,刚签订了婚约,马上就要办婚礼了。”
“杜·瓦利埃做起事情来还是很果断的。”阿尔方斯说道,“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
吕西安回到巴黎之后,将他在杜·瓦利埃家里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阿尔方斯,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如吕西安所预料的那样抛弃杜·瓦利埃,反倒是给了身处困境当中的投机商不少支持。对于杜·瓦利埃先生壁虎断尾的魄力,阿尔方斯显然是很欣赏的。
“这也是亡命徒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吕西安对杜·瓦利埃先生的丑恶嘴脸记忆犹新,因此语气里自然地带上了浓重的讽刺。
“在生意上有时候就用得着这样的亡命徒。”阿尔方斯一口喝完了自己杯子里的冰茶。
“再给我们来一瓶酒吧,”他朝着最近的侍者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