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新闻界当中,也有着一些害群之马,他们身披爱国者的外衣,实际上听从的却是来自柏林的指示,这些人是叛徒和卖国贼!他们手里拿着的并不是笔,而是淬了毒的利刃,从背后扎向法兰西的心脏!那份《巴黎信使报》一贯包藏祸心,煽动对正经本分的工商业者和军队的仇恨,宣扬无政府主义,难道这是无心之举吗?任何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这是德国和俾斯麦的阴谋,他们以这样的无良报纸为工具,试图从内部搅乱法兰西,这样的阴谋真是昭然若揭!”
“打倒他们!打倒卖国贼!”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大声喊道。
“对,我们要打倒这些卖国贼!”吕西安立即回应了这个声音,“新闻自由这个高尚的概念,绝不能够成为通德分子的挡箭牌。这些德国代理人玷污了新闻工作者的名声,我们必须无情且准确的将他们从舆论场当中驱逐出去,就像老练的外科医生用手术刀将腐肉从机体上切割下来!我呼吁一切有着爱国情操的人士加入这样高尚的事业!让我们向《巴黎信使报》进军!让我们斩断德国人的黑手!”
“打倒《巴黎信使报》!打倒德国间谍!”几万个声音一齐呐喊起来,浩浩荡荡的洪流朝西涌去,而《巴黎信使报》的编辑部就在十二个街区以外。那辆移动烤肉车被掀翻了,它躺在广场的边缘,变成了一团熊熊的篝火,在它的旁边,一群浑水摸鱼的歹徒正试图用斧头劈开一家珠宝店那紧闭的铁门。就连广场上空盘旋的鸽子似乎也嗅到了危险的空气,它们聚成一团,朝着蒙马特尔高地的方向仓皇逃窜。
“哎呀,您把事情都弄糟了!”吕西安刚从演讲台上走下来,布朗热将军就冲到他面前抱怨起来,“局势已经完全失控了!”
“的确失控了,但是称不上是完全失控。”吕西安不屑地看了一眼将军那被他自己抓乱的头发,“您放心吧,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呀,就为了那份报纸的文章吗?”
吕西安耸耸肩,“我只是觉得我们已经给了人民不少甜头,如今也应该挥舞一下我们手里的大棒,告诫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让他们谨慎一点。”
他不再理会将军,而是看向德·拉罗舍尔伯爵,“我要去见见负责的警官,他在《巴黎信使报》编辑部附近等我,您和我一起去吗?”
德·拉罗舍尔伯爵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一起穿过一片狼藉的广场,找到了在附近街边等候他们的马车。
“这就是您要做的事情?”伯爵一上车就问道,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煽动一场暴乱?”
“这是一场群众自发的爱国运动。”吕西安纠正道,“这些义愤填膺的人民,要去把潜伏在新闻界当中的德国间谍揪出来。”
“您别用这样的外交辞令糊弄我。”伯爵没好气的说道,“您根本不知道您煽动起来的是什么样的力量,您把这些暴民们煽动起来,而这些家伙总有一天也会给您放血的,想一想丹东和罗伯斯庇尔,想想他们的下场!难道您也想那样吗?”
吕西安颇不以为然的把头转向窗外,“您知道为什么如今拥护保王党的人越来越少了吗?因为你们无法激起民众的热情。您的朋友们张口闭口总是什么‘君权神授’啊,‘神圣而古老的王权’啊,‘温和而开明的君主’啊,这类的东西听上去很体面,但是就像死了的鳗鱼一样又冷又黏腻,您觉得民众会对这类东西感兴趣吗?在煽动群众这方面,你们连波拿巴派都不如,你们和他们都要复辟君主制度,但他们要复辟的是十九世纪的君主制,比你们领先了一个世纪。”
“我并不认同煽动暴民。”德·拉罗舍尔伯爵坚持道,“政治不应当如此丑陋。”
“可实际上它就是这样丑陋,这就是十九世纪的样子。”吕西安感到有些烦躁,德·拉罗舍尔伯爵并不是笨人,可他有时候却实在是顽固不化,那些原则和道德束缚了他,若是抛下了那些东西,路易·德·拉罗舍尔将会取得多大的成就啊!“过去你们讲‘君权神授’,如今的共和国则讲的是‘主权在民’,人民如今就类似于过去加冕仪式上往君主额头上涂抹的圣油,如果要做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就必须得到人民的支持,就像是过去要做国王就必须行涂油礼一样!等到我们成为了统治者,我们可以把圣油瓶子雪藏起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在这之前,我们还必须要让人民保持热情,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例如让他们在街上肆意破坏?”
“有一点不得不承认,破坏的欲望是根植于人类内心深处的。人类自诩为万物之灵,但归根结底还是一种野兽,时不时就需要发泄一番自己的兽欲。”
“这太可怕了,我觉得这是不道德的行为。如果夺取政权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您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不道德的行为,可我们要做大事,就不能介意打翻一些坛坛罐罐。这可不是什么沙龙或者晚宴,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吕西安冷酷的看着窗外,一群暴徒刚刚撬开了一家时装店的大门,正在兴奋地一拥而入,“您要知道,即便君主制成功在法国复辟,这个政权也绝不会是大革命前那个法兰西大君主国的延续,在大众政治的新时代,台上坐着的无论是总统,皇帝还是国王都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政体不过是一层遮羞布罢了。在这个新时代,即便是国王想要做成什么事情,他也必须要弄脏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