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不和我合作的话,那么我就公然宣布,您的所谓‘共和派’立场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他站起身来,“您是一个投机分子,坐在部长的职位上想的并不是造福法兰西,而是给自己积攒政绩,等到世界博览会结束之后高升——别反驳,您知道我猜的是对的。我现在已经不是总理,但是在舆论上还有些影响力,尤其是对共和派而言,我的话还有一些分量。您现在已经得罪了右派,如今要是再得罪共和派,那么您就可以考虑退出政界,专心和伊伦伯格先生一起做银行生意了。”
“我等您的答复,”费里先生提起自己的公文包,走到衣帽架前拿起自己的帽子戴在头上,“但别让我等太久。”
等他消失在门背后之后,吕西安在原地愣了两秒钟,方才按响了电铃。
另一扇门打开了,这扇门通向隔壁的一间小办公室,夏尔·杜布瓦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穿一件深蓝色礼服,胸前佩戴着第四级的荣誉团军官勋位的玫瑰形花饰,那花饰大得出奇,挂在领结下面看起来就像是喉咙下面长了一个瘊子。
他朝吕西安微微躬了躬身,其动作既不失恭敬又不显得谄媚。
“您都听见啦?”吕西安指了指面前费里刚刚坐过的椅子,示意夏尔坐下。
夏尔在部长大人对面落座,前任记者的脸上摆出了一副政治家的正经面孔——他和吕西安同时上任,到现在还不满一个月,但看上去已经像是在官僚机器里打磨了十年,“我看这位先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我当然知道他不好打发,”吕西安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拿他——”他又拿起放在桌上的那份文件,“——还有他的这份法案怎么办?”
交易的艺术
夏尔从吕西安手中接过费里留下的那份草案,快速地翻阅了一番就得出了结论,“这玩意太激进了,它在议会绝对通不过。”
“这个我看的出来。”吕西安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用不着您来告诉我这样浅显的事情。”
“既然我们都看得出来,像儒勒·费里那样的人一定非常明白,这份法案实在是过于理想化了。”夏尔眨了眨眼,“那么您觉得他为什么要给您一份这样的草案呢?难道就是为了浪费双方的时间吗?”
吕西安眯起眼睛,“您是说他是故意这样做的?那为什么……”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一切,“费里是想用这份法案当做筹码来讨价还价!”
“这是最可能的推测,”夏尔微微一笑,“他先提出这些不切实际的条款,他知道天主教会绝不会接受这些,于是当您和教会都气急败坏的时候,他再做出一些让步,那么教会就有很大可能妥协——就像您想要给房子开一扇窗用来采光,那么大家一定会表示反对;但若是您说要拆掉屋顶,那么他们恐怕就愿意开窗了。”
“凭空制造出筹码来,”吕西安冷笑一声,“他倒是打的好算盘。”
“的确是好算盘。”
吕西安叹了一口气,“那么您觉得我们现在应当怎么办?”
夏尔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我听人说过一句话,在政治上最重要的并不在于找到正确的答案,而在于问出正确的问题。”
正确的问题?吕西安思考了片刻,“那么您觉得费里先生的底线是什么呢?”
“啊,非常好的问题。”夏尔赞赏地点头,“在我看来,和教育有关的那些条款他是不会让步的,教育的去宗教化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他是个老人了,因此我想他是希望以此作为他的政治遗产;至于余下的那一些——例如不允许教会资助政客的选举,应当是有妥协的空间的,毕竟国民议会里至少有三百个议员竞选时得到过教会的支持,不少人甚至还收受过教会的贿赂呢。”
“好吧,既然这样,我觉得我们不妨做费里和教会之间的中间人。”吕西安有了些思路,“就像是房产经纪人一样,我们帮助买方和卖方讨价还价,最后达成交易。”
“至于我们这些卑微的公仆,就只收获一点荣誉作为微薄的中介费。”夏尔微微鞠了一躬。
“太对了。”吕西安咳嗽了一声。
夏尔挥了挥手里的草案,“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用费里的这份提案吓一吓教会的朋友们,等到他们感受到了威胁,就会主动来找您。”
“那时候我就拥有了谈判的主动权,”吕西安补充道,“那么我们该怎么让他们知道这份草案的内容呢?”
“您知道的,这份法案如今还是草稿,因此如果泄露出去会十分尴尬。”夏尔做作地板起脸来,“然而那些记者真是无孔不入,他们专爱挖这样的新闻——我不久之前还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呢。”
“啊,是的。”吕西安竭力忍住自己的笑意,“要是记者知道了,那可就糟了,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的。”
“然而遗憾的是,如果这份草案被抄写了太多份,那么泄露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夏尔皱起眉头。
“话说回来,”吕西安一本正经地挺起胸,“这样重要的法案,我觉得我应当组织一个研究小组进行充分的研究——您能帮我组织一个这样的小组吗?别忘了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一份副本,当然一定要保密。”
“没问题,”夏尔说,“希望其中不会有某份副本丢失——大家都知道,政府机关就是一片文件的海洋,有时候一份文件发出去就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