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俾斯麦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在他来得及接着说什么之前,吕西安就拉住阿尔方斯的袖口,一路退到了大厅的另一头。
“您就那么急于躲开他?”阿尔方斯饶有兴致地问道。
“失去价值的同盟者总是让人避之不及的。”吕西安说,“他是个德国人,我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拉拉扯扯。”
“那您就不介意和我拉拉扯扯?我可是个犹太人,当然比不上德国人那样遭人恨,但恐怕也好的有限。”
“我的确介意。”吕西安立即甩开对方的袖子,“您的那些银行家朋友在那边,去和他们聊聊交易所的行情吧。”
“那您呢?”
“我要出去透透气。”他挤过人群,好不容易从大厅里出来,来到了走廊里。他曾经作为伯爵的秘书在这栋大楼里工作过,因此这些走廊对他来说熟悉的就像家门口的街道一样。
他在大楼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自己曾经无数次推开过的这扇双开门前——这是通向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办公室的门。这扇门和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门上印着“国务秘书 路易·德·拉罗舍尔伯爵”的黄铜牌匾被摘去了,在门板上留下一块比周围颜色更浅些的方形印子。
吕西安摊开右手手掌,摸了摸那块印记,而后他的手掌下意识地沿着门板一路朝下滑,最终落在了门把手上。
他犹豫了片刻,开始转动门把手——把手纹丝不动,门是锁着的。
于是他走到隔壁的小门前,那是通向附属的小办公室的门——他以前的办公室。这一次他的运气好些,门没有上锁。
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一股霉味,所有的家具都被搬走了,屋子里空空如也。吕西安穿过房间,打开通向大办公室的门,终于进入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旧办公室,按下了电灯的开关。
与秘书的办公室相反,伯爵的旧办公室当中的陈设一如往昔,他离开这里已经将近半年了,想必自从他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人使用过这间办公室——或许新任的国务秘书觉得晦气吧。这件办公室里弥漫着尘土的气味,厚厚的窗帘紧紧拉着,像是一只紧紧地封闭住自己蚌壳的牡蛎。桌上堆满了散乱的文件,日历依旧停留在今年的一月二十六号——那正是决定命运的那场补缺选举的前一天。
甚至这张桌子本身都是回忆的载体,吕西安不会忘记去年夏天的那个晚上,同样是在这里,同样是一场外交招待会。德·拉罗舍尔伯爵将他推倒在桌面上,将桌上的文件扫了下去,他还记得自己背上传来的僵硬触感,那桌子可真硬啊,可路易的嘴唇又是那么软,还带着些甜丝丝的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与母亲逛乡村集市时候买的棉花糖。
如今母亲不在了,路易也不在了,至于上一次吃棉花糖?他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他轻轻翻动桌上的日历,一页又一页,一天又一天,直到终于翻到今天这一页,而后他猛地一用力,将那些翻过的日历页一把扯了下来,揉成一团,朝着壁炉的方向扔过去。
在这一瞬间,他打定了主意,他决不允许其他的任何人占据这间办公室,等到他成为了外交部长之后,他就要把自己的办公室搬到这里来。他或许永远地失去了路易·德·拉罗舍尔,但至少他能得到这间办公室,如果有人想把这个也从他手里抢走,他就要和那人拼命。
隆尚大阅兵
七月十四日是法兰西共和国的国庆日,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一百年前的这一天,当路易十六国王粗暴解散了三级会议之后,愤怒的巴黎人民攻占了象征专制制度的巴士底监狱,拉开了法国大革命这部宏伟史诗的序幕。从那一天起,人类历史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元,正如雨果所说的那样——“满天的乌云密布了一千五百年,十五个世纪后,乌云终于退散!”
诚然,大革命于1794年热月罗伯斯庇尔被送上断头台之后就暂时告一段落了,然而在那之后的一百年里,这场革命的精神和理想却终究被发扬光大。一百年间,法兰西经历了三个共和国,两次波旁复辟,一次君主立宪制的奥尔良王朝,还有波拿巴家族的两个帝国。无数的封建君王,独夫民贼,军阀政客,都前赴后继地想要关上“潘多拉的盒子”,做着要将时针拨回到旧时代去的美梦,然而一切终归徒劳,只有他们自己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历史或许是曲折前进的,在一段时间里或许会暂时地后退,但它终究是在向前走的。过去一百年的法兰西已经证明了这句话,在后面的一个世纪里,无数的国家和民族也会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深刻体会到这个道理。
在法国以外,大革命的思潮随着拿破仑皇帝的刺刀扩散到整个欧洲。俄国的叶卡捷琳娜女皇叫嚣着要血洗巴黎,扑灭“法兰西瘟疫”,在组织了七次反法同盟之后,欧洲的国王和皇帝们终于将路易十六的弟弟放在了巴黎的王座上。然而当他们的军队班师之际,“法兰西瘟疫”已经在他们的国土上传播开来,他们惊恐地发现,自己领域内的民众也开始要求法兰西民众曾经在1789年要求过的那些——自由,宪法和选举权。蒙昧的时代结束了,这些专制的帝国如今还赫赫煊煊,但明眼人已经能看出,它们的末日正在天际线上徐徐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