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车轮在厚厚的雪地上?印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又很快被新下下来的雪覆盖得无影无踪。
沈若怜没出门送他,马车逐渐远离的时?候,她专心在窗前绣着年后要交货的帕子。
除夕这夜下了一场大?雪,鹅毛雪花纷纷从墨蓝色的天?幕洒落,沈若怜带着秋容去街边一个二楼的亭子里赏雪。
忽然不?远处的天?幕炸开了一朵烟花,紧接着家家户户门前燃起了烟花。
此起彼伏的金色花朵在天?幕上?绽放,沈若怜忽然想起了在淮安城的那一夜,他从背后搂着她,在她耳畔轻叹,说?舍不?得放她走。
雪花轻飘飘落在她的眼睫上?,沾湿了眼底,她歪着头靠在秋容肩上?,盯着那些流光溢彩看得出神。
开年之?后,肃州城迎来了一件大?事,据说?朝廷要修建一所书院,专供十三岁以下的孩童免费念书,不?仅不?收束脩,还?额外管一顿午饭。
整个肃州城的百姓都沸腾了起来,尤其是家里条件不?好的家庭,原本即便不?收束脩,他们也不?打算让孩子去念,因为孩子留在家里还?能当个劳动力?。
然而?一听?说?还?管一顿饭,那些家长便又改了主意。
学堂是在原本一座废弃学堂的基础上?修缮的,等到迎春花开的时?候,学堂也正式开了课。
沈若怜从绣坊回去时?无意间路过学堂门口,她在门口站了站,抬头看向门匾上?“温宁书院”几个字,心底一悸。
在村子里那两日,她曾给他说?过,路上?看到穷苦人家的孩子上?不?起学这件事,希望这些孩子有免费的学可以念,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真的做到了。
少女穿着一身?烟粉色纱裙,手中捧着一捧艳黄色的迎春花,她仰着雪颈看了半晌,湿润的眼底忽然有笑意一圈圈荡漾开来。
……
六月初一这日,是京城的花灯节。
乌金西坠,星月漫天?,京城的大?街小巷高张灯火,放眼之?处尽是一片银花火树,丝竹管乐声、人群熙攘声、小贩叫卖声融为一体,泱泱盛世一片繁华盛景。
街坊酒肆的百姓们津津乐道着他们的储君平安归来,赞颂他为了淮安城百姓孤身?入疫区,险些搭上?性命,最?终拯救了绝大?多数淮安百姓免于瘟疫。
沈若怜听?了听?,面?纱下的唇角也跟着不?由自主扬了起来。
她跟着人群去了万寿楼,据说?今日万寿楼又请来了南方的戏班子。
她和秋容坐到了去年的位置上?,身?旁的座位空着。
裴词安已经娶了妻子,她方才远远看到他扶着妻子下马车,看那女子护着小腹的动作?,似乎是有了身?孕。
白玥薇和褚钰琛自打知道她还?活着后,两人就欢欢喜喜定了亲,据说?最?近又一起出了京城,欢欢喜喜闯荡天?涯去了。
正想着,万寿楼的掌柜忽然来到了她们这一桌旁,那掌柜笑对她说?:
“这位姑娘,您被选为今晚的幸运宾客,可以与?我同去后台看看这变脸戏法的真相,您……可愿?”
沈若怜猛地瞪大?眼睛看向掌柜的笑脸,耳中不?断砸进自己紊乱的心跳声,她急促地呼吸着,心底隐隐泛出一丝期待与?惶恐。
停了两息,她轻轻点了点头。
沈若怜被掌柜的一路带着朝后台走去,脚底下步子有些发软,每一步都有强烈的不?真实感,手心里沁出层层细汗。
两人来到门口,掌柜的撩开帘子,同一年前一样,笑着对她道:“姑娘,请吧。”
沈若怜攥紧手心,胸膛深一层重一层地起伏,过了半晌,才慢慢走了进去。
从门口到那暗室只有几步,她却觉得脚步极重,眼底也被翻涌的情绪逼出了潮湿。
渐渐的,她的视线一点一点能够看清那暗室。
然而?空空荡荡的暗室只有一盏风灯,孤零零摇晃着,灯光映照下,那张她曾坐过的桌子上?,覆了厚厚一层尘埃。
她脚步一顿,像是从云间突然坠回了现实。
外面?的喧嚣重回耳畔,心跳恢复成平淡而?有节律的跳动,手心的汗被风一吹开始发凉。
她只敷衍地看了几眼那戏班子的戏法,便匆匆从后台出来了。
“姑娘——”
秋容的话还?没说?完,沈若怜不?发一言抓着她的胳膊,快速从人群后面?绕着离开了万寿楼。
……
金玉满堂。
掌柜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自己比一年前更加崇拜他了。
他笑容谄媚地将一套头面?捧到晏温面?前,“殿下,这是按照您的要求打造的攒珠累丝金凤头面?,您瞧瞧可还?满意。”
晏温的面?色有些苍白,他掩着唇轻咳了一声,拿过当中一支凤簪瞧了瞧,眼里蕴着笑意,温声道:“有劳了。”
掌柜的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殿下这么说?可是折煞我,这套头面?还?请殿下允准,由小店敬送给殿下,殿下在淮安城的事迹,我们可都听?说?了咧,您这样一心为民,我们简直感激涕零。”
晏温的眼神有一瞬的怔忡,随即笑道:“好。”
掌柜的看了看他,总觉得这次殿下来,同从前每一次都颇有些不?同,似乎……更加平易近人了。
虽说?从前殿下也总是笑意温和,但却隐隐透着一股疏离感,唯独这次,他似乎真的像是与?他们亲近了。
那掌柜的心下说?不?出的激动和崇拜,推了推刚倒好的茶,热情道:“殿、殿下您喝茶!这次的茶比去年的还?好!”
李福安站在晏温身?后,刚想接过那茶,说?些敷衍的理由,就见晏温笑着道了声“好”,而?后接过茶杯将那茶一饮而?尽。
李福安:“……”
掌柜的见太子喝得好,又让小二从后面?拿了一大?包出来,连头面?一起送给他,晏温也笑着接了。
李福安捧着头面?和茶叶出去之?后,忍不?住小声说?了句,“殿下要这么多茶叶,去年万寿楼敬您的茶叶奴才还?没喝完呢——”
“谁说?让你喝了?”
晏温回身?瞧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笑道:“孤尝着这茶确实不?错,孤准备带回去自己喝的。”
李福安再一次怔住,过了片刻,他才回过神来,快步追过去,将披风给太子披在肩上?。
殿下打从去年染上?疫病,整整大?半年才死里逃生后,身?子就一直不?太好,这都六月的天?了,如今还?有些畏寒。
他的视线扫过太子左手手腕内侧,淮安城染上?瘟疫的百姓都比太子康复得快,太子因为那日解毒放了许多血,身?子太过羸弱,这才缠绵病榻半余载,期间三次险些没挺过去。
李福安一想起这半年殿下所经历之?苦,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长叹一声,匆匆将东西放进马车,跟着殿下徒步去往万寿楼的方向。
一路上?街边小摊鳞次栉比,多数摊子上?都挂着花灯,晏温视线扫过那一排排灯笼的时?候,神色有些怔忡。
忽然,他在一盏灯笼前站定,视线锁在那灯笼上?许久,情绪复杂地抬手摸了摸。
——那盏灯笼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灯光一打惟妙惟肖,和去年丝织节沈若怜绣的香囊里面?的图案一模一样。
他记得这只狐狸自己曾经画过一副,后来被白玥薇看见,觉得可爱给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