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树梢上的雪团落下,砸在了明华裳手上,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明华章见她手指都冻红了,微微皱眉,将她的手拉过来,用斗篷覆住。
明华裳根本没在意明华章对她的手做什么,她抬起眼,兴奋地看着明华章,眸光明亮如炬:“二兄,我好像猜到了一点。我们很可能已经见过这个人了。”
明华章没说信不信,只是问:“依你之见,是谁?”
明华裳摇头,目光坦诚,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离奇:“我不知道他具体是谁,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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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章觉得这话奇怪,问:“怎么说?”
明华裳回道:“经常有人说相见恨晚,有些人明明是第一次相遇,契合的就和认识了半生一样,很多想法不谋而合。而让外人看,也会觉得他们身上有一种极其相似的特质,俗称一类人。比方说我和二兄,虽然是兄妹,但让我们俩杀人,杀人现场、手法肯定截然不同。所以我就想能不能反过来,从现场痕迹猜测凶手的想法,再描绘他在现实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明华裳说完,有些紧张地看向明华章,怕他觉得她荒谬可笑。明华章轻轻笑了声,拉紧她的衣领,说:“虽然我不理解,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打比方总是这么另辟蹊径。”
明华裳不好意思笑了笑,缩在绒毛里,说:“凶手一共杀了三个人,现在我已经有模模糊糊的轮廓,但还是将三个现场看完再下结论。二兄,我想去看看莲心。”
明华章最初出门就为了查看莲心,耽误了这么久,终于要回到正题了。明华裳感悟前两个现场花了许多时间,现在已入深夜,风雪非常寒冷。明华章将她脖子前的系带解开,重新系好,直到将她裹成圆滚滚的,才说:“好,走吧。”
明华裳像个移动的毛团跟在明华章身后,她问:“二兄,你不嫌弃我耽误时间,或者胡思乱想吗?”
明华裳是个女子,还是个比较废物的那种,在世俗眼里应该待在内宅里伤春悲秋、相夫教子,见到杀人这种恶行理应回避,是非曲直自有上面的大人物判定。
可是明华裳却对着命案指指点点,甚至仅凭自己的“感觉”,就想推翻官差多年来由经验攒出的办案流程,自辟蹊径。
这种事要是说出来,肯定会被许多儒生斥为胡闹,斥责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该干扰司法。
明华裳没法管别人,但她很想知道,明华章是真的将她的话听进去了,还是出于“宠爱”妹妹,勉强听完,其实压根没有认真。
明华章走在她前面,少年肩膀挺拔,身姿如松,背影投下来似乎能罩住整个明华裳。
他没回头,声音冷淡,但无声替她挡住绝大部分风雪:“所谓朝廷规章、金科玉律又不是天生的,都是试验过后,行之有效才被固定下来的。你的想法和他们不一样,不能说明你是错的,只能说明从前没有你这样的人。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不必担心别人怎么说。你是明家唯一的娘子,理应一生顺遂、安康快乐,哪怕天塌下来,我也会挡在你前面。”
明华裳心生感动,她从前觉得二兄盛名在外、高冷薄情,所以一直不敢靠近,但她试着迈出第一步后,发现他冷是真的,但一点都不薄情。
像是刚落下的雪,明净高洁,可是用真心去烤,也会慢慢融化成水。
明华裳提着的心放下来,哪怕被冻了半晚,她也觉得开心。她见明华章仅穿着单薄的衣袍,手脸露在风雪中,白得越发不似真实。她不知道明华章为什么抗拒温暖,但既然她看见了,肯定不能自己取暖,却放着二兄不管。
明华裳蹦蹦跳跳跑到明华章身边,两手包住明华章的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明华章没对身后设防,被她将手捉住,他反应过来后立刻要抽回,却被明华裳拽住不放:“二兄,你看你指尖都冰了。我穿的厚,我帮你取暖。”
“不用。”明华章无奈道,“我不冷。”
“胡说,你也是肉长的,怎么会不冷?”
他们俩争辩着,院子到了。这是明华裳和任遥曾经居住的客院,但现在一片黑暗,死寂无声,正门大剌剌敞着,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怪兽,不怀好意张开了嘴,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明华章熟视无睹,平静走入黑暗中。他点亮了火折子,倏地逼退黑暗,也照亮了不远处的女尸。
风声呼啸,幽火摇曳,这种氛围实在恐怖,但明华章就像感觉不到一般,一手执着火引,另一手翻查莲心尸体,完全不忌讳和那张苍白诡异、顶着两个血窟窿的脸贴得极尽。
明华裳觉得她算是很心大、很木的人了,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发毛。她默默拉紧斗篷,问:“二兄,你一点都不怕吗?”
“怕什么。”明华章声音很从容,冷清的近乎冷漠,“她是被人杀死的,要怕也该怕那些斯文体面的活人,为何要怕一具死尸?”
明华裳无言以对,默默克制住对死人的恐惧,小心寻找遗留在屋里的心理痕迹。
这里应该不是凶手杀莲心的第一现场,但对于明华裳来说,凶手如何安放尸体,如何布置他心目中的仪式,远比行凶现场更重要。她缓慢在屋中踱步,她的脑海中,有一个人影正迈过门槛,他肩上是一个娇美、柔弱,还带着温热的女子身体。
他在公侯小姐的寝房里畅通无阻,周围明显属于贵族女子的摆设让他既兴奋又憎恨。他环顾四周,床底、衣柜、坐具,可以摆放尸体的地方有很多,可是这些都还不够。他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满意的地方。
床。
被褥整整齐齐叠放着,上面似乎还有女子的幽香。他激动地将“他的女人”放在榻上,拉开被褥,将不久前还盖在贵族小姐皮肤上的锦被,覆在莲心脸上。
明华裳不知不觉已经半蹲在床榻前,直愣愣盯着莲心空洞的眼眶。明华章用火折子在她眼前晃了一圈,唤道:“二娘?”
明华裳猛地回神,偏头看到明华章拧眉望着她,眼里似有担忧。火星明明灭灭,他笔挺的脸笼罩在火光中,一半明一半暗,有一种壁画上天神般的庄重感。
明华裳愣了半晌,从那种极致共感中挣脱出来。明华章见她还不说话,伸手要去探她的额头,被明华裳猛地抓住。
“二兄,最重要的一个点,我想到了!”
明华章自己说着不介意和尸体靠近,但看到她蹲在死人前,他还是不动声色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清净处:“嗯?”
明华裳完全沉浸在兴奋中,一点都没注意明华章的动作:“我之前一直拿不准他对女人的态度,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显然他很仇视我们,刻意要吓我们一跳。但如果只想吓人,将尸体吊在门口,我们一开门就能看到,效果不是更好吗?为什么偏偏要将莲心藏到我们的被褥里?”
明华章一直在查莲心是怎么死的,凶手用了什么工具、在什么时辰,倒没有想过背后的原因。
是啊,但凡有行动,背后必有需求,凶手做这些时,心里在想什么?他为什么偏偏要这样做,而不是那样做?
明华章虚心求教:“为什么?”
明华裳指向床榻,目光亮的发光:“因为床榻。床和其他家具不一样……”
明华裳本来想说床是进行夫妻生活的地方,这个意义远超普通坐具,但话到嘴边她才意识到面前是她兄长。明华章眼睛优美而清亮,认真看着她,她要怎么说?
明华裳脸一红,鲜见的卡壳了。明华章看到她的表情意会了,他有些尴尬,但他是兄长,怎么能在妹妹面前想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