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试图寻死好几次了,还是不肯招。”谢济川慢慢道,“要不要……”
他话没说完,但?背后的意味不言而喻。明?华章静了静,道:“先不要动?刑,留着他的命。他是魏王的人,凭这个?身份,女皇会明?白的。”
谢济川挑眉,对?此并不认同:“当真不拷打出证词来吗?魏王可是女皇的侄子,没有明?确证据,女皇怎么会怀疑他们武家人?景瞻,那个?书生是魏王的人,没什么可心软的。你可不要因为一时之仁,坏了大计。”
明?华章沉默片刻,还是道:“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我投身于玄枭卫是无奈之举,但?我绝不会做当年酷吏所为。”
谢济川知道劝不动?了,便放弃这个?话题,说起轻松的事:“你妹妹还真是一个?妙人,能凭空画出凶手图像就不说了,竟然还能想到抓蜘蛛。”
他们需要伪造地下密室久无人迹,蜘蛛网着实帮了大忙。说起明?华裳,明?华章的神?态也轻松了些,目光中隐有笑意。
他想起两?日?前明?华裳和他说的话,她鼓着腮帮子,控诉道:“那些蜘蛛像和我作对?一样,每年七夕我都乞巧不成。就该把它们关?在密室里,给它们点颜色瞧瞧。我倒要看?看?,它们结的网是圆的还是方的。”
抓蜘蛛是七夕习俗,唤作喜蛛应巧。七月初七晚,女儿们将捉来的喜蛛放在首饰盒中,第?二天打开盒子检查结网情况,如果?蜘蛛网方圆得体,疏密有致,则此女得巧。
明?华裳不幸就是那种抓了十来年蜘蛛,年年不得巧的倒霉鬼。她对?蜘蛛可谓深恶痛绝,她随口一句话,却解决了明?华章的难题。
“景瞻?”明?华章回神?,发现谢济川看?着他,目光意味不明?,“你想到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他笑了?明?华章冷着脸,姿态流风回雪,波澜不惊,淡然道:“没有,你看?错了。”
谢济川不信:“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应,还说没有走神??想谁呢?”
“没有。”明?华章有些恼怒了,冷声说,“今日?太子册封,宫里人多眼杂,先赶紧出去。”
谢济川看?着明?华章笑而不语。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因为刚才,他并没有唤明?华章好几声。
往常明?华章可不会搭理玩笑话,如今,他却恼羞成怒了。
太子的册封大典忙了一整天,等结束后,有人如释重负,有人惊惶后怕,有人愤愤不平。神?都难得平静了一段时间,朝中也各安其事,静观后变。无人注意到,太常寺内一个?小?小?的五品丞不见踪影。
太常寺管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是闲职中的闲职,在混日?子那一拨人中都是最没进?取心的。一个?寺丞时常不在岗,动?不动?开溜,不会引起任何人在意。
如果?他们看?到此刻女皇面前的人,一定会大吃一惊。韩颉站在宣政殿中,身姿笔挺,目光坚定,和外人眼中懒惰胡混的太常寺丞判若两?人。女皇看?完奏折,放下,沉沉问?:“这封折子是谁写的?”
韩颉半垂着眼眸,说:“明?华章,入卫已有两?年了,独立办成好几件事。先前卑职和陛下提过此人,这次该擢升的,就是他。”
“明?……”女皇慢慢咀嚼这个?姓氏,“他和明?怀渊是什么关?系?”
“他是明?怀渊的次子。”
“原来是明?怀渊的儿子。”女皇神?色不明?,道,“朕记得,这些年明?怀渊一直没有续娶,倒是个?念旧的人。”
明?怀渊曾是东宫属臣,那时的东宫太子是章怀太子李贤。章怀太子是女皇的二儿子,唯一一位敢和女皇叫板,被处以谋反罪名?的皇子。章怀太子还在时,很器重明?怀渊。
女皇说明?怀渊念旧,实在不是什么好评价。
韩颉垂下头,不敢窥探女皇的神?色。幸而女皇也只是提了一句,并没有多谈。女皇看?着折子不说话,韩颉静静等着,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
玄枭卫为女皇服务,提拔谁,发落谁,全凭女皇心意。女皇若是觉得明?家曾效忠于章怀太子,信不过他们,那也只能怨明?华章自己没有伴驾的福气。
女皇静了片刻,道:“这字写的不错,他今年多大了?”
韩颉简明?扼要道:“回禀陛下,明?华章今年十六。”
“才十六。”女皇又看?了两?眼奏折,道,“见字如人,能把字写得如此风骨清俊,本人应当是个?端方君子。十六岁就能写出这种字,难得,正?是大周需要的人才。”
韩颉迟疑:“陛下,您的意思?是……”
“擢为天字级,改日?,叫来让朕看?看?。”女皇道,“难得看?到写得这么舒服的奏折了。他文采好,办事也利落,如今少?见这般文武双全的人,而且还十六岁,前途可期。这样的少?年郎,埋没了才叫可惜。”
韩颉明?白了,明?华章完成了最重要的一项考验,成功实现飞跃,日?后就能直接面见女皇了。
伴君如伴虎,韩颉也不知道该不该恭喜他,但?女皇决定的事,一定是圣明?的。韩颉躬身,行礼道:“陛下慧眼识珠,明?察秋毫,实乃我朝之福。”
女皇听惯了奉承话,根本不放在心上。她也听说太子册封典礼那天东宫失火的事了,她大典上没表示,事后叫人来问?,很快就收到了这封奏折。
她既然决意立庐陵王为太子,就不希望另生波折,破坏她的安排。潜伏的线人送来情报,说有人欲破坏太子册封典礼,此事是女皇授意查的,查出来主使者是魏王,她也不意外。
但?她没想到,魏王胆大妄为到雕刻形似她的木偶。女皇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但?还是被这背后的意味触痛了。
所有人都觉得她老?了,臣子催促她立太子,儿女蠢蠢欲动?,连侄儿也敢直接嘲讽她。
韩颉感觉到女皇心情似乎不好,女皇挥手,示意他退下。韩颉没有多话,行礼后恭顺离开。
册太子顺利落幕后,不知道是不是了却心愿,狄阁老?的病迅速加重。女皇素来敬重国士,亲自去狄府看?望。
狄公和断案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察觉到洛阳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病榻前,他强撑着身体对?女皇说道:“陛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里防贼,若人心不定,这种事只会层出不穷。内乱乃祸国之源,望陛下快刀斩乱麻,勿纵小?害成大乱。”
女皇也在烦恼此事。传位的事她已经想了十来年,最后立李不立武自然有她的考量。她能理解娘家不满、失落,但?她不允许有人越过她,妄想和她作对?。
女皇问?:“依阁老?之间,朕当如何?”
狄老?说话已经很费劲了,他喘着气,费力说道:“迁都长安。”
女皇沉默当场。
迁都洛阳是女皇夺权路上很重要的一步。长安旧贵族的势力太大了,在女皇还是皇后时,就通过改换东都、另起炉灶,在洛阳编织起自己的势力。重回长安,无异于和全天下宣告,属于周武的时代结束了,她即将要还政于唐。
狄老?也没有催促女皇立刻拿主意,转而说起其他事。女皇这次微服出巡非常低调,除了身边近侍,没多少?人知道。女皇回宫后不久,明?华章出门,陪明?华裳去看?傀儡戏。
这是明?华裳要求的,经过隗家的事后,她突然对?傀儡生出了兴趣。结果?她出门没一会就被街边的小?吃牵走了注意力,等终于到菩提寺时,已近傍晚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