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奕欢虽然心里清楚,这么短的时间,他和齐埘的住处相距又很远,齐贵妃多半是要去看齐埘的,但当听说母亲径直去了齐府的时候,心里还是难免失望,迷迷糊糊地就睡过去了。
谁知到了晚上,睡梦中他感觉有只冰冷的手放在了烧的滚烫的额头上,他觉得很舒服,就蹭了蹭,那只手也没被他蹭走,反而陪了他很久,还给他喂水喝。
半夜,兰奕欢的烧就退了,清醒过来。
他问外面的人有谁来看他了,伺候他的下人们却都说没看见人,倒是站在门口的丫鬟忽然惊喜地叫起来:“殿下,这不是上回陛下赏给贵妃娘娘的天山雪莲吗?”
她拿了个盒子过来给兰奕欢看:“殿下,是不是贵妃娘娘来看过您了?”
天山雪莲确实是润肺的上好药材,只是珍稀少见,齐贵妃也只有这一朵而已,她选择给了兰奕欢,没给齐埘。
这件事让兰奕欢高兴了很久,他也不是稀罕一朵花,但是他头一次在齐贵妃的身上感受到了偏爱。
那朵天山雪莲,兰奕欢到死都留在匣子里,没有动过。
所以今生听说那些身世的时候,兰奕欢的第一个反应也是想起了这件事。
如果齐埘才是齐贵妃的亲生孩子,那她应该会把那朵天山雪莲给齐埘吧,自己拥有的母爱虽然只有一点点,可到底还是有的呀。
“小七,小七?”
被兰奕臻一叫,兰奕欢才回过神来:“嗯?”
兰奕臻将他手中已经空了的药碗接过去,放到一边,关切道:“在想什么?”
兰奕欢说:“我在想……我在想啊,如果我打赌赢了,你给我什么好东西?”
明明是他硬让兰奕臻改了答案,但也得算是兰奕臻输,还得给他好东西,兰奕臻失笑,同时心里又有一点点的酸。
他难以形容当迈入齐家大门那一刻,看见兰奕欢在那承受那些所谓“亲人”的指责时,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又痛又怒,又爱又怜。
他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自己的弟弟,恨不得再把他变成那个六岁的小娃娃,护在怀里面。
怎么能不怜惜他,怎么能不让着他?
兰奕臻道:“你想要什么?”
他随手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把钥匙,给了兰奕欢,道:“你自己去拿,想要多少拿多少。”
兰奕欢知道兰奕臻这里有一只大箱子,里面装的都是各种奇珍异宝,他小的时候还躺在箱子上面睡过觉,但是不知道里面什么样。
这钥匙就是箱子的。
兰奕欢也有几分好奇了,道:“这么大方?让我看看你都什么宝贝。”
他顺手将钥匙上下抛了抛,蹲在箱子跟前打开了。
“呦,宝剑、人参、机关图、猫眼石……真不少啊,这个是……”
兰奕欢兴致勃勃翻东西的手一下子顿住了,整个人呆在那里。
兰奕臻道:“你喜欢连箱子抬走。”
说完之后,他不闻兰奕欢接话,走过去一看,见他手里拿着个精致的小匣子,却迟迟不去打开。
兰奕欢道:“这、这是什么?”
兰奕臻有点奇怪,把着他的手,把匣子打开了,说道:“这是天山雪莲,之前父皇赏给母后的,母后就送到我这里来了,但我一直没用,就留着……小七,你怎么了?”
兰奕臻蹲下身,一下搂住了兰奕欢的肩膀,担忧地看着他。
兰奕欢喃喃地说:“居然是你啊……”
这天山雪莲,皇上是赏了皇后和齐贵妃各一朵的,可是兰奕欢见到其中一朵在自己这里,必然不可能想到跟自己毫无交集的戚皇后头上,那就只有亲娘齐贵妃会给他了。
他没想过其他可能,他跟戚皇后那边的人又不熟。
原来不爱他的从来都不曾偏爱过,原来那个在岁月里默默守护的人也从来都未曾改变过。
如此一来,才说的通了。
云雾转青天
兰奕欢整个人好像定住了一样, 半晌动弹不得,心中不知是哀是乐,是恼是恨, 是失落还是错愕。
他猛然转过头来看着兰奕臻, 可此时此刻双眼有些模糊,望出去的人影却不分明。
朦胧的目光中, 那清俊的眉眼, 坚实的身形, 以及杏黄色太子袍服上盘着的四爪龙纹都成了一团迷离的光雾, 唯有耳畔两人的呼吸声, 一起一伏, 清晰可闻。
他忍不住抓住了兰奕臻的衣服,重复道:“怎么是你啊!啊?”
兰奕臻惊讶地看着兰奕欢,只见他双眼发红,面上隐有激动之色, 本来以为他是哭了, 但伸手一碰兰奕欢的眼角,才发现那里并没有泪水。
从小到大,兰奕欢的性格仿佛软乎乎的十分温和, 长相也是偏于斯文柔美, 但实际上兰奕臻知道, 他内里性子极为刚硬, 几乎从来没有真正掉过一滴眼泪, 无论发生什么事, 通常都是一脸笑意迎人。
而此时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兰奕欢就连眼眶都红了,神情也是大变, 这让兰奕臻一下子就慌了。
看着弟弟的模样,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碎成了十七八瓣,手足无措,心疼不已,搂着兰奕欢肩膀的手不知不觉地加大了力道。
“小七,你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你和哥哥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给你干。”
兰奕臻绞尽脑汁地想着兰奕欢为什么不高兴,一叠声地说:“你别难过,是还有别人欺负你吗?我去替你收拾他们好不好?无论是谁,咱们都把这口气好好地出了……还是哪里难受?刚才累着了?你可别吓我。”
心中有那么多的不甘和委屈,前世所有对于母爱与亲情的幻想在看到那朵天山雪莲的一刹悉数落空,原来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
兰奕欢想大叫,想怒骂,可是兰奕臻身上的那自小就熟悉的熏香气息包裹在他的身周,那只手始终坚定地、紧紧地搂在他的肩膀上,支撑着他,一如前世,他从未察觉的每个瞬间。
兰奕臻小心翼翼地捧起兰奕欢的脸,仿佛有着无尽耐心一样,轻声问道:“还是箱子里有什么你不喜欢的东西,你生我的气了?”
终究,兰奕欢用力地摇了摇头。
顿了顿,他再摇了摇头,转身抱住了兰奕臻:“没有,不是的。”
他极低极低地说:“谢谢你。”
兰奕臻几乎是立刻就紧紧地抱住了他。
当兰奕欢的头埋入兰奕臻的颈窝时,兰奕臻想,他是不是还是哭了?
因为他的颈侧感到了几滴温热,仿佛要将皮肤灼伤,疼痛如绞。
当天晚上,兰奕臻再次做了梦。
宫苑深深,夜色暗沉,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梦境场景和色调,兰奕臻向前走去。
随即,他看见一个人坐在地上,手抱着膝盖哭泣,十分孤单的样子。
于是,他走近那人,发现对方身上竟然穿着一件龙袍。
坠珠镶玉的龙袍压在他单薄耸动的肩膀上,看起来好像不堪重负似的,就像是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熟悉的心痛、愤怒、无力,像尖针一样刺入胸中,将梦境与现实缝缀在一起。
兰奕臻忍不住把手放在了那人的肩膀上,低声道:“陛下,别哭,臣在这里呢。”
蓦地,身体应声而倒。
兰奕臻猛然低头看去,发现——那竟只是一具穿着龙袍的骨架!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