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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4 / 4)

心经常感到,即使南部联盟的军队全部覆灭,艾希礼也会幸免于难的。可现在他竟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来!她不禁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一阵恐怖感,一种她无法用理智战胜的近似迷信的惊悸,把她彻底镇住了。她成了地地道道的爱尔兰人,相信人有一种预感,尤其是对于死亡的征兆。而且,她从艾希礼那双灰眼睛里看到深深的哀伤,这只能解释为他已经感觉到死神之手伸向他的肩头,并且听见它在哭叫了。

“你不能说这种话!连想也不能去想。平白无故谈死是要倒霉的!啊,快祷告一下吧,快!”“你替我祷告并点上些小蜡烛吧,”他听她惊慌的口气觉得好笑,便这样逗她。

可是她已经急得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她想象到了那可怕的情景,仿佛艾希礼在弗吉尼亚雪地里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躺着。他还在继续说下去,声音里流露着一种悲怆和听天由命的意味,这进一步增加了她的恐惧,直到心中的怒气和失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思嘉。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向你提出要求的,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我们在前线的每一个人会不会发生意外。只是一旦末日到来,我离家这么远,即使活着也太远了,无法照顾媚兰。”“末——日?”“战争的末日——世界的末日。≈ap;ot;你答应我的“可是艾希礼,你总不会认为北方佬能打垮我们吧?这个星期你一直在谈李将军怎样厉害——”“像每个回家休假的人一样。我这个星期全是在撒谎,我为什么在这还不十分必要的时候就去吓唬媚兰和皮蒂姑妈呢?是的,思嘉,我认为北方佬已经拿住我们了。葛底斯堡就是末日的开端。后方的人还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不明白我们已处于什么样的局面,不过——思嘉,我们那个连队的人还在打赤脚,而弗吉尼亚的雪已下得很厚了。我每回看见他们冻坏的双脚,裹着破布和旧麻袋的双脚,看见他们留在雪里的带血的脚印,同时我知道我自己弄到了一双完整的靴子——唔,我就觉得我应当把靴子送人也打赤脚才好。”“请答应我,唔,艾希礼,你决不能把它送掉!”“我每回看见这样的情况,然后再看看北方佬,就觉得一切都完了。怎么,思嘉,北方佬在花大钱从欧训雇来成千的士兵呢!我们最近抓到的俘虏大多数连英语也不会讲。他们都是些德国人、波兰人和讲盖尔语的野蛮的爱尔兰人。可是我们每损失一个人就没有顶替的了。我们的鞋一穿破就没有鞋了。我们被四面包围着,思嘉,我们不能跟整个世界作战呀。≈ap;ot;她胡思乱想起来:就让整个南部联盟被打得粉碎吧,让世界完蛋吧,可是你千万不能死!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思嘉,我不愿意吓唬别人。我希望你不要把我这些去对别人说,而且,亲爱的,我本来也不该说这些话来吓唬你,只是为了解释我为什么要求你照顾媚兰才不得不说了。她那么脆弱胆小,而你却这样坚强。只要你们俩在一起,即使我出了什么事也可以放心了,你肯答应我吗,思嘉?”“啊,答应!≈ap;ot;她大声说,因为当时她觉得艾希礼很快就会死的,任何要求她都得答应。≈ap;ot;艾希礼,艾希礼!我不能让你走!我简直没有这个勇气了!”“你必须鼓起勇气来,≈ap;ot;他的声音也稍稍有点显得洪亮而深沉,话也说得干净利落,仿佛有种内心的急迫感在催促的。

“你必须勇敢,不然的话,叫我怎么受得了呢?≈ap;ot;她用高兴的眼光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不知他这话是否意味着不忍心跟她分手,如同她自己的心情那样。他的面容仍和他告别媚兰以后下楼时一样绷得很紧,眼睛里也看不出什么意味来。他俯下身来,双手捧着思嘉的脸,轻轻在额上吻了一下。

“思嘉,思嘉!你真漂亮,真坚强,真好!亲爱的,你的美不仅仅在这张可爱的脸上,更在于你的一切,你的身子、你的思想和你的灵魂。”“啊,艾希礼,”她愉快地低声叫道,因为他的话和他那轻轻一吻使她浑身都激动了。≈ap;ot;只有你,再没有别人—-”“我常常想,或许我比别人更加了解你,我看得见你心灵深处的美,而别人却过于大意和轻率,往往注意不到。≈ap;ot;他没有再说下去,同时把手从她脸上放下来,不过仍在注视着眼睛。她屏住气等了一会,迫切希望他继续说下去,踮着脚尖想听那神奇的三个字。可是他没有说。于是她疯狂地搜索他的脸孔,嘴唇在一个劲颤抖,因为她发现他已经不作声了。

她的希望的再一次落空使她更加难以忍受,她像小孩子似的轻轻≈ap;ot;啊!≈ap;ot;了一声便颓然坐下,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接着她听见窗外车道上传来不祥的声响,这使她更加紧张地感觉到到与艾希礼的分别已迫在眉睫。她心中一阵凄楚,比一个异教徒听见冥河渡船的击水声还要害怕。原来,彼得大叔已裹着棉被来到门外,他把马车带了过来送艾希礼上车站去。

艾希礼轻轻说了声≈ap;ot;再见≈ap;ot;,从桌上拿起她从瑞德那里拿来的阔边毡帽,向阴暗的穿堂里走去,他抓住客厅门上的把手,又回过头来凝神望着她。仿佛要把她脸上和身上的一切都装在心里带走似的。她也用模糊的泪眼注视着他的脸,喉咙哽咽得透不出起来,因为知道他转眼就要走了,从她的关心和这个家庭的庇护下,从她的生命中匆匆地走了,也没有说出她渴望听到的那几个字。也许永远不再回来了,时间快得像一股激流,现在已经太晚了。她突然踉踉跄跄地跑过客厅,跑进穿堂,一手抓住他的腰带。

“吻吻我,≈ap;ot;她低声说。≈ap;ot;给我一个告别的吻。≈ap;ot;他伸出胳臂轻轻抱住她,俯下头来,他的嘴唇一触到她的嘴唇,她的两只胳臂就紧紧箍住了他的脖颈。在无法计量的短短的瞬间,他将她的身子紧紧帖在自己身上。接着她感到他浑身的肌肉突然紧张起来,可是他随即一扬头,把帽子甩在地上,同时腾出手来,把她的两只胳臂从他脖子上松开。

“不,不要这样,思嘉,≈ap;ot;他低声说,用力抓住她的两只交叉的手腕不放。

“我爱你,≈ap;ot;她哽咽着说,≈ap;ot;我一直在爱你,我从没爱过别人。我跟查理结婚,只是想叫你——叫你难过。啊,艾希礼,我这样爱你,我愿一步步到弗吉尼亚去,好呆在你身边!我要给你做饭,给你擦皮靴,给你喂马——艾希礼,说你爱我!

你说吧,有了这句话,我就一辈子靠它活着,死也心甘啊!≈ap;ot;他突然弯下腰去拾那顶帽子,这时她朝他的脸看了一眼,这是她平生所见最愁苦的一张脸,它的表情不再是淡漠的了。

脸上流露出对她的爱和由于她的爱而感到的喜悦,可同时也有羞愧和绝望在与之斗争。

“再见,≈ap;ot;他用沙破的声音说。

门嘎的一声开了,一阵冷风袭进屋来,把窗帘吹得乱摆。

思嘉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望着艾希礼在走道上向马车跑去,腰上的军刀在冬天无力的阳光下闪烁不已,腰带的流苏也欢快地飘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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