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重复,使她厌烦透了。此刻,她记起了那首歌的其余几句,怀着沉重的心情想起了它们:只要再过几天,就能把这副重担卸掉!
且不管它的分量永远不会减!
再过几天,我们将蹒跚着走上大路——
“且不管它的分量永远不会减≈ap;ot;——她把这句歌词记在自己疲倦的心里。她的担子永远也不会减轻吗?难道回到塔拉并不意味着幸福的休息,反而是更重的负担吗?她从嬷嬷怀里挣脱出来,伸手抚摩她那张皱巴巴的黑脸。
“宝贝,看你这双手!≈ap;ot;嬷嬷拿起那双满是水泡和血块的小手,用极不赞成的眼光打量着。≈ap;ot;思嘉小姐,我不是一次又一次告诉过你,你常常能凭一双手来断定一位小姐太太吗?还有,你的脸也晒黑了!≈ap;ot;尽管战争和死亡刚刚从她头上掠过,可怜的嬷嬷,她还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严格要求你呢。再过一会儿她就会说,手上起泡和脸上有斑点的年轻姑娘们往往会永远找不到丈夫了。于是思嘉连忙采取预防措施,堵住这个话头。
“嬷嬷,我要你谈谈母亲的情况。我不敢让爸谈,那是叫人受不了的。≈ap;ot;嬷嬷一面弯下腰去提那两桶水,一面伤心得热泪盈眶了。
她把水一声不响地提到床边,揭开床单,开始替苏伦和卡琳把睡衣往上卷起来。思嘉在昏暗的灯光下凝望着两个妹妹,看见卡琳穿一件虽然干净但已破了的睡衣,而苏伦只裹着一件宽大的旧便衣躺在那里,那是一件棕色亚麻布袍子,上面还留有许多爱尔兰花边的残屑。嬷嬷一面悄悄地哭泣,一面用一块旧围裙残余的破布当海绵,擦拭着两个枯瘦的身子。
“思嘉小姐,都是斯莱特里家那些贱货,坏透了的下流白人,他们把爱伦小姐害死了。俺告诉过她,俺说她替那下流白人做事没有好处,可是爱伦小姐就是善良,心肠软,谁要是需要她,她都从来不拒绝。”“斯莱特里家?≈ap;ot;思嘉惶惑地问。“他们怎么进来的?”“他们也害了这种病,≈ap;ot;嬷嬷用破布指了指两个光着身子湿淋淋的姑娘。老斯莱特里小姐的女儿埃米得这个病了,就像平常一有急事就来。斯莱特里小姐急忙跑到这里求爱伦小姐,她干吗不自己照料女儿呀?爱伦小姐还有更多的事脱不了身呢。可是爱伦小姐还是去了,她在那里照料埃米。而且爱伦小姐自己身体也不怎么好,思嘉小姐。你妈不舒服已经有很久了。这一带已经没有太多的东西好吃了,因为供应部把咱们出产的一切都偷走了。爱伦小姐像个雀儿似的总是吃一点点。我对她说了,叫她别去管那些下流白人的事,可是她不听我的。这就好了!大约埃米好像快要好起来的时候,卡琳小姐就病倒了。是的,那伤寒病像飞也似的一路传过来,传给了卡琳小姐,接着苏伦小姐也染上了。这样,爱伦小姐就得同时护理她们了。
“那时候北方佬过河了,沿着大路到处打起仗来,咱们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那些干大田活的每晚都有人逃跑,我都气疯了。不过爱伦小姐还照样冷静,像没事一样。她只担心两个年轻姑娘,因为咱们没有药,什么也没有。有天夜里我们给两位小姐擦了十来遍身,后来她对我说,&039;嬷嬷,要是我能出卖灵魂,我也要买些冰来给两个女孩子冰冰头呢。”“她不许杰拉尔德先生进这屋来。也不让罗莎和丁娜来,除了我谁也不让进,因为我是害过伤寒病的。接着,她自己也得病了,思嘉小姐,我一看就知道没办法啦。≈ap;ot;嬷嬷直起身来,拉起衣襟擦满脸的泪水。
“她很快就走了,思嘉小姐,连那个好心的北方佬大夫也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什么也不知道。俺喊她,对她说话,可她连自己的嬷嬷也不认识了。”“她有没有——有没有提起过我——呼唤过我呢?”“没有,宝贝。她以为她还是在萨凡纳的那个小女孩呢。
谁的名字也没叫过。”
迪尔茜挪动了一下,把睡着的婴儿横放在膝上。
“叫过呢,小姐。她叫过什么人的。”
“闭住你的嘴吧,你这印第安黑鬼!≈ap;ot;嬷嬷转过身去恶狠狠地骂迪尔茜。
“别这样,嬷嬷!她叫谁了?迪尔茜,是爸吗?”“小姐,不是的。不是你爸。那是棉花被烧掉的那天晚上——”“棉花都烧了——快告诉我!”“是的,小姐,全烧光了。北方兵把棉花一捆捆从棚子里滚出来,堆到后院里,嘴里大声嚷着&039;看这佐治亚最大的篝火呀!&039;一会儿就化成灰了!≈ap;ot;接连三年积存下来的棉花——值十五万美元,一把火完了!
“那火烧得满天通红,就像早晨一样。咱们给吓得什么似的,生怕把房子也烧了。那时这屋里一片雪亮,简直从地上拾得起针来。后来火苗伸进了窗子,好像把爱伦小姐给惊醒了,她在床上笔直坐起来,大声叫喊,一遍又一遍的:‘菲利普!菲利普!&039;俺可从没听见过这样的名字,不过那是个名字,她就在喊他呢。≈ap;ot;嬷嬷站在那里像变成了石头似的,瞪大眼睛盯着迪尔茜,可是思嘉把头低下来用双手捧着寻思起来。菲利普——他是谁,怎么她临终时这样叫他呢?他和母亲有什么关系?
从亚特兰大到塔拉,这漫长的道路算是结束了,在一堵空白的墙上结束了,它本来是要在爱伦怀抱中结束的!思嘉再也不能像个孩子似的安然待在父亲的屋顶下,再也不能让母亲的爱像一条羽绒被子般裹着她,保护她不受任何威胁了。
她已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或避风港可去躲藏的了。无论怎样转弯或迂回,都逃不出她已走进的这个死胡同了。没有人可以让她把肩上的担子推卸给他了。她父亲已经衰老痴呆,她的两个妹妹在生病,媚兰软弱无能,孩子们孤苦无依,几个黑人都怀着天真的信念仰望着她,倚靠着她,满以为爱伦的女儿一如爱伦本人那样成为他们的庇护所呢。
从窗口向外望,只见月亮正冉冉上升,淡淡的光华照着塔拉农庄在她面前伸展,但是黑人走了,田地荒芜,仓库焚毁,像个血淋淋的躯体躺在她的眼前,又像她自己的身子在缓缓地流血。这就是那条路的尽头,瑟瑟发抖的老年,疾病,嗷嗷待哺的嘴,无可奈何地拽着她裙子的手。这条路的尽头一无所有——除了一个拖着孩子的寡妇,十九岁的思嘉奥哈拉汉密尔顿之外,一无所有。
她拿这一切该怎么办呢?在梅肯的皮蒂姑妈和伯尔家可能把媚兰和她的婴儿接过去。如果两位姑娘病好了,爱伦的娘家也得收留她们,不管她们愿意与否。至于她自己和杰拉尔德,就可以投奔詹姆斯和安德鲁伯伯家去了。
她打量着两个瘦弱病人的模样,她们在她眼前翻滚着,那些裹着她们的床单由于擦身时溅了水而潮湿发黑了。她不喜欢苏伦。现在她突然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这一点。她从来没喜欢过她。她也并不特别爱卡琳。凡是懦弱的人,她都不爱。不过她们都是塔拉的一分子。是她的骨肉同胞,不,她不能让她们作为穷亲戚在姨妈们家里度过一辈子。一个奥哈拉家的人作为穷亲戚,看人家的施舍脸色过苦日子吗?啊,决不能这样!
难道就逃不出这条死胡同了?她疲惫的头脑细细思忖。她把双手费力地举到头上,仿佛空气就是她的两只手臂在奋力搏击的水浪似的。她把放在玻璃杯和平子中间的葫芦拿过来,往葫芦里看了看。葫芦里还剩下些威士忌,但灯光太暗,看不清究竟还有多少。奇怪的是此刻强烈的酒味并不觉得刺鼻了。她慢慢地喝着,但这一次也不觉得发烫,只不过带来一股缓缓的暖意。
她放下空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