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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1 / 2)

腊月二十七,嬴洛在县医院住不下了,一面是因为不工作浑身难受,一面是因为周至的武斗已经蔓延到咸阳,咸阳听课停工闹革命,连医院也未能倖免。

县城到乡镇的路不好开,老旧的木座位硌地人屁股疼。

车里挤满了人,他们提前很久去等,才勉强抢到最后一排。

嬴洛胃里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成舒一边帮她撑着从医院顺走的塑胶袋,一边给她递水壶:“你好点没有……”

“嘘!”嬴洛漱了漱口,把水吐到车窗外的雪地上,让他闭嘴:“别説话!小心别人怀疑。”

成舒笑了一下,不再説话,悄悄和她把手,两隻手鉆到棉袄下面,像两条交缠在一起的蛇。

“老成,你在医院看的那本书呢?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没看到。”嬴洛觉得好受点了,脑子开始一刻不停地运转。

“《奥德赛》?你説的是那本书吗?我送给护士了。”成舒答道:“他喜欢看。”

嬴洛没吱声,又吐了一口胃酸,含糊不清地说:“以后别给人家看了,你身份敏感,省得閙麻烦。”

“説白了,你还是嫌弃我成分不好。”成舒刚开口,大腿就被拧了一下。

汽车停到镇上的长途车站,嬴洛从没玻璃的窗探出头,队长没来,反而是管大队账目的冯老四,带着大队长的老婆,开着突突冒烟的农用拖拉机,在等他们。

“小英雄回来啦!”冯老四穿着旧军装,趿拉一双解放鞋,衝他们嘿嘿傻笑。他是半文盲,只能打算盘和算账,至于报纸是一点也看不明白。大队长看他是亲戚,就提拔他去管村里的账。

“舅奶奶!四舅!”她甜甜地叫了一声,虽然这“四舅”和“舅奶奶”远到不知到哪儿去,她承蒙老冯家照顾,也愿意和他们亲近:“大舅爷怎么没来?”

“好全了吗?先回林场吧!你四舅算了一笔糊涂账,让‘四清’干部给下了,现在闲得没事做。”大队长老婆年轻时从河南逃荒来,被大队长收留,生儿育女一辈子,一个儿女也没活下来。

她眼睛不太好,盯着嬴洛和成舒看了一会儿:“闺女,你男人呢?怎么和女子一起回来?”

冯老四先接过他们从医院带回来的一大包纱布和换洗药物,又拉着嬴洛爬上拖拉机。成舒费了一番功夫,最后还是靠冯老四拉他一把。

大队长老婆温和地拍拍成舒的肩膀:“闺女,你也得多吃点,看你瘦的。”

“婆婆,我是男的。”他的笑容在昏黄的冬日里,像一朵黄瓜花。

冯老四不太聪明,只知道傻笑。

拖拉机一路颠簸,驶过雪化后泥泞不堪的山路,嬴洛心情不错,随口唱了两句:

早知孤雁空回首,不该与主作马牛。

未央宫扎一个恶虎势,咬牙切齿受一刀。

九月十三韩信丧,天降鹅毛下霖霜。

哗啦啦钢刀一举,定叫韩信丧未央。

“闺女,你性子急,説话做事要当心……”裹小脚的舅奶奶梳着老式的发髻,抹着头油,这么大的风,那满头的银丝一点不乱。

舅奶奶柔软的双手握住她那双佈满老茧的手:“村里要变天,不让唱这些东西了。”

“那唱什么?”

“唱新戯,文明戏。”舅奶奶是很温婉和顺的旧式女人,从来不和人争辩,对人也良善。

朔风呼啸,嬴洛一头雾水:“这……”

“你住院的时候,城里又下来六个知青,和你一起的小魏,因为城里闹革命,没书读了,回来结婚,人家算了,说婚前要少见男方,先住在林场。”舅奶奶的声音很温柔:“你和小魏好声好气说,别干架……”

“我和她干什么架,她别嫌我吵就行!”嬴洛小声抱怨了一句,一抬头,成舒正笑眯眯地看她。

下了拖拉机,又转骑马,两人告别了冯老四一伙儿,一番辗转,终于在快天黑的时候回到了林场。

两隻狗瘦了一大圈,毛皮旧了不少,眼睛也不亮了。见到嬴洛,疯了一样摇尾巴。

“小魏!”她喊了两声,没人应,知道是小魏又犯了脾气。

她只好踹开栅栏,进堂屋一看,小魏正围着炉子烤火,穿着崭新的绿色军装,扎两个到肩膀的麻花辫,手中拿着一本毛选念念有词,身边摆了一堆行李。

她原本放在东屋的起居用品也全被小魏一股脑扔到了成舒住的西屋。

“你要走?”她正求之不得这个祖宗赶紧离开,但碍于情面,还是挽留了一下。

“嗯。”小魏默不作声。

“对,你和谁结婚?”嬴洛多嘴。

“冯长根儿。”

“你他妈有病吧!”她想起那个游手好闲,嘴角长了一颗带长毛的痣的红五类,差点吐出来:“村里男人都死光了?”

“嬴洛,你自己爱和右派分子乱搞男女关係,我不能和红五类结婚?”小魏转过身,圆嘟嘟的脸蛋上没有表情,煤油灯下,两隻熊猫一样的椭圆形眼看起来有点瘮人。

“你哪隻眼看我乱搞男女关係?”嬴洛心虚了,但她又可怜起小魏:“你好歹也是高中生,不能再考虑考虑……”

小魏拎起包袱,端上装了牙刷牙膏,洗脸毛巾的的锦鲤搪瓷盆,撞了她一下,夺门而去。

晚上,成舒在嬴洛的指点下,鼓动风箱点火,煮了一大锅热水,提出帮她洗头发,她只要躺在炕上就好。

嬴洛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又难得享受一次,特别是“乱搞男女关係”这顶帽子,让她既害怕又兴奋。

青年拿了一个塑胶凳,凳上放着搪瓷盆,她的头发垂到水里。青年双手撩水,从鬓角到发根,温暖的水渐渐弄湿头发,人像躺在棉花里。

温暖柔软的指肚揉揉她的太阳穴,顺着她额角的神经,一直向上按摩,在她头顶处轻轻地按压。

她脑后刚刚拆綫,按理説不太应该碰水,但她头发痒得不行,也只能先这样洗洗。

“你们上海人这么会照顾人吗?”她舒服得浑身松软,不由地问。

青年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答道:“我妈总是头疼,我就帮她洗头,顺便按按。”

“喔……我还以为你先前结过婚呢……”嬴洛睏得迷迷糊糊。

“哎呀,你干什么!”两滴水弹到她脸上,她大叫起来。

成舒又恢復了手上的动作:“没有。”

打了肥皂,洗了两遍后擦乾,她只觉得浑身清爽。两人又从锅里舀了两盆水,脱了衣服。

“我给你擦……”青年熟练地浸润帕子,又拧乾,从脖颈,到胳膊,再到四肢,他慢慢地擦,低着头,不敢看她投下来的视綫。

在医院住的十几天里,换药,喂饭,擦身,他任劳任怨地做了一切,倒真像她的伴侣。

青年穿着她爹生前宽松的汗衫,身体的每一处都若隐若现。她疯狂地想和他拥抱,亲吻。但青年始终一言不发。

给她擦干了,青年先扶她去炕上躺好,自己把盆拖到角落,快速地洗头洗澡。

她一直看,看水流如何经过他修长的脖颈,挺拔的脊背,好看的屁股和笔直的大腿,一直流到棱角分明的脚踝。

成舒被她看得脸红,小声说:“没什么好看。”

“比我爹好看。”她评论道。

一圈,两圈,三圈。棉签推着黄色的碘伏,在她肋下晕开。确认没有再渗液后,成舒剪开新的纱布卷,里三层外三层地帮她裹好。

忙完这一切,他们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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