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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1 / 2)

正月初四,他们在郑州转了车。

正月初五,列车停靠长沙半天。

嬴洛清楚地知道自己病了。即使上次被人捅了一刀打了一棒,躺了好几天,她也没觉得这么难受。

头晕,发热,懒懒的不想动。

车厢里很挤,越往南,山越青水越绿,天气越闷热,她盖着军大衣,靠在青年身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

“我们下车,找个医院看看吧。”青年硬拉她到列车上的厠所隔间,看她肋下那条反復开裂,还在流血流脓的刀口:“我去找列车员要碘伏。”

嬴洛果断拒绝:“不行,解释不了刀口哪儿来的,到了香港再説。”

“你发烧了……真的没事吗?”青年探探她的额头和下巴:“要是真被人抓住,你就说是被我拐走的,你也能活。”

“就你还能拐走我?谁信。”她想起那个牛头知青,心里不太自在,拉开厠所门出去:“我再歇一会儿就好了,哪儿有那么娇惯。”

话虽这么说,她渐渐吃不进去窝头,车上的红卫兵又唱又跳,吵得她头疼,她也不敢吱声,有时候还不得不编些谎话来对付他们。

青年为了让她打起精神,就给她讲自己从小在香港的生活。他讲一句,就停一会儿,生怕被红卫兵发现。

列车到广州境内,就时走时停。

各派武斗轰轰烈烈,听説还发生了大屠杀。嬴洛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旷野里传来“突突突”开枪扫射的声音,她硬撑着趴到窗上去看,只见秋收后的农田里闪过白色的火光,伴随着鞭炮噼里啪啦的鸣叫。

火车经过一条比渭河宽阔得多的大江,朦胧的幻象里,她仿佛看到江里漂满了红卫兵、市民和农民的尸体。铁轨旁的树下,有倒栽葱似的人的小腿和解放鞋,树上还挂着吊死的人,像舅爷一样。

渐渐地,她从自己身上闻到一股腐烂的气味,来自她的肋下,她感觉自己在腐败,像泡在热腾腾的江里的人一样烂掉。

火车开到清远郊区,就不得不停了——整个乘务组都去闹革命。

成舒和她商议,看要不要找个农家住一阵,自己去想办法弄点药。

她憋着一口气,不敢歇,硬逼成舒塞给运货的大鬍子卡车司机一点钱,让卡车司机准许他们坐到车后面的拖斗,捎他们去惠东。

“老成,我想回林场了。”大卡车车斗里篷布翻飞,她缩在军大衣里,控制不住自己脑袋里的退堂鼓:“我累,林场多好啊……我死也想死在林场。”

青年抱着她,说:“到了惠州,我们去看病。”

“不行,直接去惠东。”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打瞌睡:“你要儘快到香港。”

“是我们要儘快到香港。”青年纠正她:“阿洛,你忘了他们怎么对冯叔,对你的吗?”

“我没……”广东二月份天气热得出水,她伤口化脓,痒得难受,更灰心丧气:“老成,拖着你跑了这么长时间,我累了。”

到了惠州,卡车司机听説惠东有武斗,不敢走了,放他们下车。司机盯着两人上下打量一番,说:“吃顿热饭再走吧。”

刚説完,大鬍子司机就后悔了,改口说:“去驾驶室坐定,我攞饭畀你们。”

司机回了他的赫鲁晓夫楼,不一会儿,拿了米饭和清蒸鱼,外加一碗莲藕汤。

嬴洛很少吃这样扎实晶莹的米饭,闻着香喷喷的饭味,恨不得扎一个猛子进锅里。

她边吃边説:“你们听过‘双蒸饭’不?饭蒸好之后,盖子必须盖紧不得敞气,加大火用蒸汽冲饭,米饭显得又多又蓬松,吃了饱肚子……他妈的,燃得像猪一样,一份米哪能出两份饭?”

大鬍子司机直接问:“阿妹,你从哪里来?陕西?”

她吃了一惊,还以为被认出来,扔下碗筷就想跑,谁知司机抚掌大笑:“‘双蒸饭’,就是广西从陕西学的先进经验,我广西来的,喔,我阿公就是这么吃到浮肿,饿死啦。”

成舒优雅地挑鱼刺,完全不像逃难的样子。他边聼这两人比划着聊天,插了一句嘴:“清华研发的专利啊,不稀奇。”

“喂,细佬,你讲清华大学读唔得,你喺边间大学读书?”

青年想了一会儿,决定不给母校丢脸,于是认真地说:“清华大学。”

嬴洛笑得喷了一口饭出来,又赶紧一粒粒捡回去吃。她吃过饭,觉得伤口没那么难受了,烧似乎也退了。

卡车司机站在惠州二月的春风里和他们告别,鬍子随风飘颺:“想去香港?要游过大鹏湾,死十个活一个喔。你们这样,过不去。”

他们相视一笑:“总要试试嘛。”

惠州到惠东有三十多公里,嬴洛拖着两条腿,总算在天刚黑下来的那会儿,把自己拉进惠东地界,她实在累得不行,也懒得走了,一屁股坐在马路沿上:“老成,送你到这里,我仁至义尽啦。你去香港,我去自首,他们枪毙我之前,怎么也得管口饭。”

青年没作声,拉她起来,躲到桥洞里猫着,生怕被晚上巡查的红卫兵发现。

夜风温热,桥洞下的水面黑漆漆的,汎着难以名状的臭气。

她靠在青年箭头,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伤口处像有一百隻虫子咬。她肋下那块儿肉,经过广东的高温一催化,坏味更重了,黑色的圆头苍蝇成群结队,嗡嗡地围着她飞。

青年挥手帮她赶苍蝇,她突然笑了:“我明明还活着,却享受了一把死了的光景。三年自然灾害那会儿,我们村还好,其他村到处都是在田埂上饿死的人。”

“小魏说,她妈本来每天坐在门槛上纳鞋底,那天她放学回家,他妈也坐在那儿。她喊一声,妈,她妈脸上挂着笑,但没应声。她推了一把她妈,她妈就向后倒,吐出一大堆绿色的水……肚子圆得像青蛙……吃草吃多了,饿死的。”她嘀嘀咕咕地说:“我就怕当个饿死鬼,还好今天中午吃了饭。”

“你再胡説八道,我就……”青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就”后面的半句话。

“就把我扔到水里吧!”嬴洛接起他的话:“我就顺着水,飘到海里去,你到了香港,四处都是海,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

她呼出一口热气,连睁眼的力气也没了,又向青年贴了贴,想着死之前,怎么也得让他多抱抱自己,多心疼心疼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自己。

看电影的时候想她,吃蟹粉豆腐的时候像她,买新衣裳的时候想她,以后谈了女友,也想她。

青年抽出手来抱她,她听不见青年説什么,浑身烫得像林场冬日里的炉子皮。

“whereareyoufro?wheredoyouwanttogo?”

成舒抬起头,夜幕下,一个留着“汉奸头”的男青年,穿着汗衫长裤,叼着烟,向他发问。路灯光纤微弱,他根本看不清男青年的眼睛。

他聼懂了,但害怕是红卫兵特意引蛇出洞的计策,因而垂下头,不敢开口。

“canyouunderstand?”男青年英文口音很重:“youlookknowledableyoutknowenglish!ah……ijtover-heardthgareyouprepargtotakeatraveltokcity?”

成舒放下了两分警惕,反问:“whatcityiskcity?”

男青年把烟吐到河里,说:“跟我来吧!你这英文讲的,一听就是臭老九,简直臭不可闻。”

“阿洛,你还能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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