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坐在那里，女人靠过来，黑发白肤，面容精致温柔，落在他肌肤上的动作也格外轻，似乎是怕弄疼他。

“好了，我给你上药，有些疼，你忍着点。”苏宁璎话罢，打开药箱找了找，不太确定哪个是创伤药。

少年伸出手，点了点。

苏宁璎拿起来，看到上面的标签，神色一顿，“你怎么知道的？”

味道。

他闻得出来。

“哦，你识字，看到了是吧。”苏宁璎说完，小心翼翼的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又用白色绷带替他包扎起来。

苏宁璎的手艺一般，因此，当兰芳看到脖子上面缠着一圈绷带，侧边系着蝴蝶结的少年时，忍不住笑了，“这怎么装扮的跟个礼物一样？”

苏宁璎略微羞恼，“我觉得绑得挺好的。”

“你觉得呢？”兰芳去问少年。

少年不说话。

“对啊，你是个小哑巴，喏，写字吧。”兰芳递给少年一根树枝，让他在泥地上写字。

少年站在那里，捏着树枝，半天没动。

“你不会不识字吧？”兰芳反应过来。

少年下意识看向苏宁璎，面色陡然涨红，那是一种无端的羞耻感。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在意这个女人。

“你既然不识字，那是怎么知道刚才那是金创药？”苏宁璎惊讶。

少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闻出来的。

苏宁璎看向少年的神色更深了几分，陆琢玉天生鼻子灵敏，因此丹药之类的东西他嗅一嗅就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苏宁璎下意识抬手去摸坐在自己肩头的小纸人，然后朝少年道：“你暂且先住在我的院子里，好不好？”

哄孩子般的语气。

少年在怔愣中缓慢点了点头。

-

少年本就没带什么东西，住进苏宁璎的院子里后一切衣物日常洗漱都由明霞置办。

明霞看着坐在窗前的少年，下意识惊呼出声。

这小手办长得也太像姑爷了。

大家都知道，这十六年来，自家小姐到处搜集姑爷的周边，什么眉毛像的，鼻子像的，嘴巴像的，不知道找了多少人，可没有一个有眼前少年这般相似。

若是再长几年，这容貌说一模一样也不过分。

只是眉眼太过冷戾，小小年纪，浑身戾气，与那位修真界第一君子相差甚远。

“第一眼瞧着是像的，可小姐不觉得他看起来很不好惹吗？一点都没有姑爷温柔可亲。”

温柔可亲只是表象，苏宁璎倒觉得，若眼前的少年真是陆琢玉，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他听得到。”苏宁璎提醒明霞。

明霞大惊，当面蛐蛐被人听到了，还是这么一个看起来睚眦必报的小少年，“他不是哑巴吗？”

“是啊。”苏宁璎点头，“可他听得到啊。”

明霞：……没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是她有问题。

少年偏过头，跟苏宁璎对上视线。

女人朝他嫣然一笑，明媚如春光。

“奴婢好久没见小姐这么笑过了。”明霞忍不住感叹。

苏宁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请收起你的霸道总裁文语录。

“去拿点吃的来。”苏宁璎吩咐明霞。

明霞点头，没一会儿后就提了一个食盒回来，三菜一汤一碗饭，有荤有素搭配营养。

少年却坐在那里没有动。

“怎么不吃？难道我拿的他都不爱吃？”明霞不解。

苏宁璎正坐在窗边画画。

她手里拿着墨条，正在勾勒少年的侧颜。听到明霞的话，苏宁璎放下手里的墨条起身，走到少年身边。

苏宁璎已然辟谷，不再食五谷，因此骤然看到这许多饭菜，居然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她坐到少年身边，替他夹了一些菜，“吃吧。”

少年低头，看着被夹到碗里的那块红烧肉，顿了顿，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哎，吃了吃了。”明霞咋咋呼呼的，“这小孩怎么这么别扭，还要人夹菜。小姐，我来吧。”明霞显然是对这个长得跟陆琢玉十分相似的少年非常感兴趣，她拿起筷子，给少年夹了一块莴苣。

少年没动，甚至不感兴趣地闭上了眼。

明霞：……

明霞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小姐，这小子好像只吃你夹的菜。”

苏宁璎愣在那里，她怔怔看着少年，恍若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直到明霞提醒，“小姐，小姐？”

苏宁璎回神，继续给少年夹菜。

她夹什么，他吃什么。

苏宁璎看着吃得面颊鼓起的少年，视线落到他微倾的脖颈处。

那里还绑着绷带，从绷带下蔓延出来的，是清晰的黑色鳞片。

注意到女人的视线，少年意识到什么，捂着脖颈猛地一下站起来。

气氛骤然焦灼。

苏宁璎看着少年，眼睛没有眨动一下，眼泪却顺着眼眶落了下来。

-

入夜，天色灰蒙晦暗，虽是春日，但初春寒凉，少年睡在女人侧边的厢房里。

柔软的被褥，带着香气的屋子，少年闭上眼，半梦半醒，时刻警惕。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哭。

是梦吗？

他已经做这个梦很久了，可今日的哭声却格外真实。

少年缓慢睁开眼，看到床边坐着一个女人，身穿白衣，肩膀上站着一张纸片人，哭得双眸红肿，看到他醒来，两人四目相对，女人明显比他更尴尬。

“你不是，睡着了吗？”苏宁璎声音嗡嗡。

少年：……

少年坐起身，盯着她，然后伸出手，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

女人扯过他的袖子，用力擦拭。

少年：……

少年扯了扯，没扯回来，也就随她了。

“你今年几岁了？”苏宁璎哭完了，开始询问少年的基本信息。

少年伸出手指。

“十六了啊。”苏宁璎叹息一声，“我已经三十三了。”

不过这在修真界却不算年纪大的，因为修真之人，皆能活过百岁，虽然没有活到上千岁的先例，但却有三百来岁的历史在，一般修真人也能活过两百岁。

因此，若是少年从此时开始修仙，延长寿命，比苏宁璎的三十三岁比起来，两人的年龄差距并没有听起来那么大。

“我是不是变了很多？”苏宁璎扯着少年的袖子，“不然你怎么认不出我来呢。”

-

少年知道，那个女人把他认作她的夫君了。

听说她的夫君走了，也有人说是死了，不然怎么十六年了却没回来过。

女人到处寻找她夫君的踪迹，如今逮住了他，这个与他夫君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少年偏头，看到躺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的女人。

她蜷缩在自己身边，额头抵着他的肩膀，手指紧紧拽着他的袖子，像个孩子一样，恐再失去自己最珍贵的宝贝，日夜守着。

可他根本不认识她。

少年的手指抚过女人发红的眼尾，看到她蹙起的眉间，心脏也跟着咻然一疼。

酸酸胀胀的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