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澈料想着,恐怕早在飞舟上,晏星河已经观察了他们许久,才下定决心过来求卦的,也算准了风家人对卦象结果的信任,才有恃无恐地下跪求人,君子示弱,试问何人不会心生恻隐?
心思缜密城府颇深,这样一个万事考虑周全的人,来烨城找师姐,即使没有他们参与其中,也能借助天生的听力异于常人,分辨出城中的怪异,为何还会不知深浅地闯入封印之中,遭遇了黑气呢?
风澈想起晏星河在未来之景之中捧着骨灰哭喊的话来,“你被控制了……”
难不成真是他师姐将他引入封印,又被黑气杀害的?
起初此事在他看来,只要让晏星河在师姐死之前找到她,就可以规避他受到打击一举破阶、最终在雷劫下葬送性命的结局。然而此时他忽然意识到,恐怕他的师姐在晏星河找到之前,就已经受到了蛊惑或者控制。
然而现阶段,如果晏星河已经通过他当时的反应,猜到烨城事关重大,甚至可以伤及许多人性命呢?
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还是需要杜绝一切意外发生的风险,即使保不住晏星河的师姐,也要保住晏星河本人不下到封印之中。
不然晏星河破阶的雷劫劈碎封印,纵然是他和姜临联手,也难保不会有人丧生。
他如今是绝对不可能让晏星河独自搜寻了。
不过倒是可以在帮晏星河找师姐的同时,顺便寻找往生花的踪迹。
风澈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酒楼中央忽然惊堂木一响,掌声雷动间,他抬起了头。
立绘垂落,轻纱曼起,说书先生站在高台上,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
“上回书说道——”
风澈敏锐地察觉到,这位说书先生身上有修为波动,显然是个修士。
现在说书的都要修为了么?他感慨一句,抱着听听看的态度,心想看看这城市能有什么新鲜事情可以讲,没想到那说书先生一开口,故事竟然给他带来了熟悉的感觉。
他有些诧异自己何时何地听过,只觉得这些传得神乎其神的故事太过索然无味,根本无处可寻在哪留下的印象,然而偏偏说书先生的话不依不饶地在脑海里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着想着有些头疼,神魂不知为何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何夕”被“尘念”松开落在了他的手心。
“铃——”
那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风澈才猛然回过神来。
有关心动
风澈手里的酒盏瞬间不香了,若有所思地看着近百人簇拥的高台。
姜临注意到他神情严肃,看过来:“怎么了?”
风澈皱了皱眉:“你们有没有感觉,这故事很熟悉?”
晏星河摇头:“头一次听说。”
姜临笑了一声:“晏道友不如我二人年长,自然没听过,凡间的这些评书故事通常几年翻新一次,但烨城,竟然没有更新,依旧守旧。”
晏星河若有所思:“我如今已二百有余,竟然还不及这故事年岁久远么?”
姜临点点头:“说到底,这故事我第一次听,还是在三百年前。巧的是,也在这烨城。”
风澈想起来了,当年他也是在烨城,观察监视全城,闲来无事在酒楼里要了盏小酒,日日浸染之下,想必是留了些印象。
姜临话音刚落,评书先生朗朗的声音再次传来:
“只见凶兽撕扯啃食完同伴,直奔尹华而来,当是时,尹华四神无主,只觉天旋地转,时日无多不如自刎谢罪之际,忽见一道紫光贯穿天地。
只一下,方才凶狠非常生吃九人的凶兽,“咣当”一声,竟然倒地而亡!
生死存亡一念之间,尹华吓得跪地哭嚎,脚步声随之而至,正停在他面前。
尹华如今可谓是伤的不轻,血肉横飞四肢断裂,头盖骨也被扯了下来,临死之前只想见一见这位恩人,您猜怎么着?”
说书先生神色诡秘,身子前探,合起折扇指着场下一人的眼:“透过血污糊住的眼,尹华看见那人在他身前伫立许久,随后施舍一般投来一瞥,竟如神明降世!
下一瞬,满地的断肢残骸翩翩起舞,浸透土壤的血液拔地而起,断骨重生血肉凝聚,旋风盘旋大雾弥漫——
尹华站起身来,回头定睛一看——”
说书先生戛然而止,提起一口气拿起惊堂木,台下修士和凡人兴致暴涨,议论之声不绝于耳。风澈心里犯嘀咕:不是,这三百年没变,当地人都听了八百遍,还猜测什么,不就是死而复生吗?
说书先生见台下气氛差不多了,手中惊堂木随之落下:“自然是,生死人肉白骨,生生从轮回手中抢回那几人的命。”
台下叫好的声音迭起,风澈也不好扫了兴致,跟着一起鼓掌欢呼,过了好一阵子,说书先生退场,众人纷纷离去,他们才随着人/流回了客栈。
和晏星河商量得差不多了,他们三人登上顶楼,翻到房顶,各自展开神识搜寻起来。
谁知,直到夜色渐黑,不仅风澈没找到往生花,晏星河没找到师姐,姜临也表示一无所获,只能回屋调息,明日再继续。
风澈重新踩在屋内地板上,拍了拍身边的床榻,示意姜临上去休息一会儿。
姜临看着他没出声,抱着剑倚在窗棂边,轻声说了句:“我守夜,你调息吧。”
风澈把斗笠摘下来扔在床榻上,凑过去抱住他的腰,拿下巴支着他的锁骨窝,眨眨眼:“你守夜,那我也要跟着守夜。”
姜临轻笑一声,低头吻了吻他的唇,传音道:“夜晚窥探的感觉加重了,我打算待会儿放一缕神识出去看看,要跟着守夜的话,你可以帮我护法。”
风澈把脸贴在他胸口,闷闷地说:“不要,我想陪你一起。”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三百年前,在什么地方,姜临似乎对他说过相似的话。
他从姜临怀里钻出来,走到旁边打开窗棂,侧着身子靠在窗框旁,看着月光洒在姜临身侧,随着转身的动作逐渐笼罩全身。
易容后的姜临,虽然依旧比他高,但骨架稍稍变得孱弱了些,再加上本就比常人白皙,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有些易碎。
风澈重新将手扶在窗框上,相似的场景勾起他的回忆,使他终于想起了三百年前的往事。
有关姜临,有关心动,有关生死。
他当年身在烨城,在客栈顶楼匆匆一瞥,看见姜临那张脸时,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一直知道,随着当时烨城凶兽潮的爆发,四大家族会开始陆续调人紧急支援。本来这事儿和他毫无关系,谁家的修士被派来送死他更不在乎,反正到最后轮回路走一遭,大家也都能回来。
他是肩负着整个人族存亡安危的人,计划一旦开启便不容有失,屠门都已经经历过了,这次监视全城的任务只不过是小意思。
然而那天,他疯了似的算了好几卦。
算下次凶兽潮何时来,规模大不大,以及,姜临会不会死。
虽说,早在十七岁那年就看见了姜临的未来,明知姜临会平安,但他脑海里想的是:烨城不比之前的学堂历练,以前有自己罩着,姜临从来不用担心性命安危,如今姑且算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战场,这样的危局可能应付不来的。
那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嘛,明明已经一百年不见姜临了,按理说百年前的那点兄弟之情,早该被他叛出风家之后一系列的糟心事磨得一干二净,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