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深恨,当时为何没有将姓也改过来,不能再让他这么问下去了。她思索片刻,按照唐伯虎对唐氏族长编造的话语说道:“殿下说笑了,虽同在江南省,可那李凤姐是池州府人士,草民却是祖籍苏州府,因而素不相识。”
朱厚照挑挑眉,月池见他神色尚和煦,壮着胆子问道:“草民斗胆请教殿下,我们这是往何处去。”
朱厚照一愣,随即道:“你莫不是在父皇面前走神,连话都听不清了。”
月池道:“草民虽是第一次进宫,但也曾听说,文华殿乃太子摄事之所,端本宫乃太子寝宫,统称东宫,理应唯于日出之地才是。”
她未说出口的是,他们现在却是在往日落之地走。她又不瞎,当然会发现不对。不过听在朱厚照耳里,却又是另一回事,他道:“孤在你之前,已经传召过七八位伴读人选进宫,他们无一不是战战兢兢,垂首随引路太监前行,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故而有时到了地方半晌,才发觉不对。刚出发就察觉,还敢开口问的,就只有你一人。果然是有几分胆色的,这下就更好玩了。”
月池一惊,既为这句话,又为这话中的未尽之意。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而这不祥的预感在看到校场和校场上好几笼子的狗时化作了现实。同她一样被吓到了还有另一个少年,其着沉香色直裰,生得白胖富态,只是对着这么多汪汪大叫的狗子,馒头脸也皱成包子状了。
他一见朱厚照就急急道:“太子殿下,敢问这是何意呐。”
朱厚照并未立时搭理他,待到坐到躺椅上,抿了口茶之后,方悠悠道:“这还不明显吗,给他们一人一副弓箭,谁在最短的时间□□死的狗最多,又被咬伤的最少,谁就获胜。表兄,莫怪孤这做表弟的没提醒过你,动作快些,万一被咬得鲜血淋漓,甚至掉下一块皮肉来,那滋味可不好受。”
月池怜悯地看向身旁摇摇欲坠的小白胖子,这是亲表弟吗?在看到群狗大叫着出笼,如一片乌云朝他们卷来时,月池得到了答案,估计不是。此刻,张奕已然魂不附体:“太子!太子表弟!太子表弟饶命啊,姑母救我!”
说着,他转身就跑,月池拦都拦不住。养过狗的都知道,人越跑,狗越追。果不其然,大部分狗拔腿朝他冲了过去,只有小部分朝月池奔来。月池叹了口气,一动不动,不出她所料,狗子很快就开始蹭她的小腿求摸。一旁的小太监发出了惊呼声,朱厚照的神色也从讶异转为兴味十足,他召她过去:“你是怎么发现的?”
月池垂手道:“草民心想,太子宅心仁厚,必不会有意伤害我们,估计只是想同我们开个玩笑。草民家中也养过狗,宫中的犬只,应是供贵人赏玩之用,必是最温顺且训练良好的品种。只要不引起它们的狩猎本能,它们就不会张口咬人。”甚至都不会追人。因为它们从一直出生长到现在,都学得是如何撒娇,而不是如何行凶。
朱厚照抚掌大笑:“孤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有意思的人。你平常在家中做什么,也是读书习字吗?”
来了,来了,月池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家师喜好游山玩水,草民也跟着走了一些地方。”
李月池诚心想要哄人,就没有哄不好的时候,朱厚照自幼长在宫廷,困在朱红色的宫墙内,自然对外面充满好奇,当即听得津津有味。于是,萧敬带着灰头土脸的张奕回来时,见到的就是二人相谈甚欢的情景。他不由沉下脸来,他是在皇室服侍的老仆,对这些王公贵族家中的污糟事知道的是一清二楚,就说太子爷的几个堂叔堂伯,哪个家里没有一两个清俊小厮?
李越生得这般模样,初见之下就能与太子投契。即便他并无那方面的意思,可皇太子正值慕少艾的年纪,难保不会动心。万一铸成宫廷丑闻,太子不会有事,死得就是举荐李越入宫的王岳,连他说不定都要受池鱼之殃。不行,此人绝对不能留在宫中。
在这位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近前时,月池就一直暗暗窥探他的神色,却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交好之意。宫中的嗅觉最灵敏不是动物,而是太监。皇帝近侍待人接物的方式八成就能反映皇帝本人的态度,这是不是就表明……她安全了?月池心下大定,不枉她赶出这套衣裳,做得这场戏呐。
时光回溯到几个月前,刚拿到圣旨的李月池只觉头痛至极,这是皇帝的传召,想要推脱哪里有那么容易。小病小痛搞出来没用,缺胳膊少腿倒是成,可无缘无故受这么重的伤总得有个缘由,再说了,明朝这么差的医疗条件,说不定直接就一命呜呼了。若借口有其他事务要办,不必皇上,光钱太监就能将她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弄死。唐伯虎的意思是要不干脆实话实说请罪,月池一口否决,即便注定死路一条,她也得挣扎到筋疲力竭后方能安然赴死。思前想后,她只能走这一趟,当面将此事推掉。
可这更是一项高难度的工作,原因在于让对方放弃她很容易,但若要一个人都不得罪,还能让他们弃她不用就是难上加难了。可她必须要做到这一点,现任皇帝、未来皇帝,东厂厂公,司礼监秉笔与内阁大学士,这其中任何一人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因此,她既不能表现得过于愚蠢,又不能表现得聪明过头,既不能惹人过于喜欢,也不能让人心生厌恶,她身上的一切都必须恰到好处,此外还得有一个大家无法忍受的点,并且他们不能把这一点归咎为她的过错。
当月池列出这些要求时,连她自己都觉有些崩溃。于是,她说服贞筠与她同行,明面上的理由是带拙荆去京城找名医治疗寒疾,实际上一是因女眷随行,方便拖延时间,二是有她在,无缘无故,谁也不会把她往女子身份上想。就在这一路的晃晃悠悠中,终于被她想出了应对之策,就是她的脸。
打扮得十分亮眼入宫,表现得诗词上佳,却举业平平,同时又与皇太子较为投缘。在男风盛行,太子顽劣的前提下,一个粗通典籍的俊俏伴读不会对太子的学业带来太大帮助,反而会对太子的操守造成极大的诱惑。如果不出意外,过几天弘治帝大概就会叫她回去了,说不定为了安慰她白跑一趟,还会给她一些赏赐,这下又能置地添业了。
想到此处,已经回到驿馆,坐在房间中的月池就不由莞尔,一旁的贞筠见状又气又堵:“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凤子龙孙非凡物
龙子凤孙,天潢贵胄,可不是省油的灯。
方贞筠只觉她在这短短几个月, 已然把寻常妇人一生的惊涛骇浪都经历过了。先是被诬陷与外男有私情,接着被亲爹逼着自尽,然后一个翩翩美少年闯入府中救她于水火, 还说要娶她。正当她欣喜若狂, 准备和这个美少年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度过一生时,美少年说他是个女的!
紧接着由“他”变成“她”的相公就以严肃的态度, 细弱蚊蝇的声音告诉她一个更可怕的事实,她需要陪假相公进京,一路打掩护,因为皇帝召假相公入宫去给太子当伴读,一旦假相公被发现女儿身, 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而她自己就是九族中离她最近的一支!真真是够了!
月池看着她气成河豚的模样, 宽慰道:“别急,我不是告诉你,形势已然转好了吗?”
贞筠横了她一眼:“天知道是真是假,万岁又不是我爹,哪有那么轻易地被你……”糊弄二字噙在口中,她已不敢再说了,她居然在犯欺君之罪, 先前她不是没有埋怨爹爹狠心,就这般轻易地断绝父女之情, 现下她却万分庆幸这点,若是还带累方家,那她真是万死难赎己罪了。
不同于贞筠的焦躁, 月池一直冷静自持, 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先消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