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回应他的,是长久地沉默。她只说了一句话:“万一,我熬不住死了呢?万一皇上也禁不住折磨,像宪宗爷一样,随我去了呢?”
就是这句话,让刘瑾不得不慎重起来。他也没有对月池说全部的实话。在他看来,李越立朝和生子是不矛盾的。小孩子才做选择,像他这种聪明人,当然是两个都要。李越完全可以以女子之身,让圣上放心地授予她大权,等她做得差不多时,再怀上孩儿。她退居后宫,前朝的权柄和成果由他们来接手。李越在宫中,需要掌控外界,也只能通过宦官,到那时他们太监的地位,才叫一步登天呐。
为了促成李越尽早暴露身份,为了让自己的如意算盘成真,刘瑾和张文冕是想破头,才策划出这一场闹剧。
事件发生的地点一定是要在宫中,宫中是他们的地盘,李越即便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飞出宫去。事件发生的时间一定是要在太皇太后的葬礼,因为一切要依礼教而行,即便是皇上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李越累到半死不活,下手的机会也会多上不少。事件的起因一定得是贞洁问题,因为只有贞洁被污,才能彻底将妇人打落尘埃,而李越也只有承认自己的性别,才能保住对方的性命。只是,在事件的女主角上,张文冕和刘瑾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张文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后?您也知道,那是皇后,她身边宫人、女官就有上百个。我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栽不进去啊!还不如找一个女官,李越能救方氏和时氏,就不会眼看无辜女子因她而死。在她眼里,皇后和寻常女眷是没有差别的。”
刘瑾却摸着下巴,斩钉截铁道:“不可,必须得是皇后。”
张文冕思忖片刻道:“您是觉得,皇后在宫中树敌太多,会有人愿意替我们下手?”
刘瑾摇摇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咱们必须得为以后想。皇上是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沦为庶子出身。”
张文冕点头称是:“这是自然,万岁既嫡且长。李越又是他的心爱之人。”
刘瑾接着道:“可李越,她本就不屑于此事,绝不愿为了自己的地位去害妻姐,届时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咱们如今早点腾了位置,免除后患,也好让我们的李侍郎减轻一点愧意,免得把自己折磨死了。”
张文冕点头,他这时才明白刘瑾的思路,不由心生敬佩之意,走一步就能想十步,这才是刘瑾。只是能明白,并不代表能做到啊。他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咱们总不能把李越的诗文塞进坤宁宫去吧。”
刘瑾摇头:“何须如此,这种事只要‘莫须有’三个字就够了。李越在豹子逐人时,为救皇后,拉过她的手。最新的消息,从庆阳伯府的旧仆口中挖出来的。李越缘何会折回去救方氏,也是皇后亲自出来央求她,她才下定决心、改变主意。奔回祠堂的路上,她也拉过她的手。”
张文冕大为震惊:“这,果真?”
刘瑾啧舌道:“千真万确,我本来是想编一些东西出来,结果这一仔细查探,这哪里还用编?”
张文冕想到了这些年夏皇后对李越夫妻的关照,一时毛骨悚然:“难不成,皇后真的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毕竟是李越……”
刘瑾摊手:“谁知道呢,不过,她只要有一点儿焦急之意,就足够将她自个儿害死了。”
让刘瑾没想到的是,夏皇后在听闻李越‘重伤’后的反应,堪称是方寸大乱。这岂止是动了想头,简直是情根深种。刘瑾跟在朱厚照身后,暗自摇头:“蓝颜祸水,罪孽不轻。”
而高凤在惊呆之后,就是狂喜。他到底还知道维护天家的颜面,他追了上来之后,跪在朱厚照的面前,低声道:“万岁容禀,奴才有密奏。”
月池从来没见过,朱厚照这么难看的脸色。她以为,他马上就要发作了,可他却没有,反而叫葛林上前来,替她诊治。
她几次想说话,都被他打断。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这会儿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再敢多说一个字,这里的人都别想活命。”
婉仪已是面如土色,她这时也明白,自己中了旁人的奸计。而高凤因为吃不准朱厚照的想法,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葛林的双腿都在发抖,强撑着替她断了脉后,哆哆嗦嗦道:“李侍郎,并无大碍,只是受寒引发旧疾,这才受不住……”
朱厚照冷哼一声:“朕和皇后都赶来了,难道只是旧疾这么简单?”
葛林是什么人,他看着朱厚照长大,早就人老成精,以皇上爱面子的程度,难道要让他在百官面前承认自己戴了绿帽子。他几乎是马上反应过来:“不好,出了大乱子了!老臣立刻召集太医院在外商议良方!”
接着,他就想拉着同样两股战战的王太医出去,朱厚照却摇摇头。王太医的神情一下就灰败下来,直面这样的天家丑事,他岂有生理。他不敢大声求饶,怕带累家人,只能砰砰磕头,涕泗横流。
月池亦目不转睛地望着朱厚照,她的眼角滚下泪来。朱厚照怔怔地看着她。角房内一时只有王太医压抑的哭声和她一连串的咳嗽声。谁都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沈琼莲。
她哽咽道:“皇上,娘娘是遭人陷害。是有宦官说,李侍郎磕破头,血流如注,命不久矣,还碍于礼节,不肯就医。娘娘情急之下,这才失态。于公,李侍郎是国之重臣,于私,李侍郎是娘娘的亲妹夫。方淑人被人绊住,迟迟不归,娘娘是以为有人加害,调虎离山,方赶来救命,以致于失了分寸……”
高凤急不可耐地插话:“这可不是一般地失了分寸吧?娘娘可是急得泪如雨下,拖着王太医要来救命啊!”
沈琼莲怒喝道:“住口,你这个奸佞小人。自娘娘掌管宫务,断了你等贪腐的财路,你们讨好庆阳伯不成,献美人不成,竟然打起了栽赃陷害的主意。娘娘的贞顺有目共睹,李侍郎的人品更是举世皆知,岂容你在这儿泼脏水!”
刘瑾眼珠子一转,没曾想,半道杀出个沈琼莲来,倒是直指核心。可高凤也不是软柿子,他反驳道:“万岁容禀,臣可从来没说有人私通。只是,皇后娘娘跑过来的情形,您想必也瞧见了。谁家没有一点急事,可您见过哪家的贵妇,为了一个表妹夫,急到连最基本的名声体面都顾不得了?不瞒圣上,奴才就是拿到了真凭实据,这才斗胆来试上一试,没想到,真有人有这等不知廉耻的想头。皇爷可知,李侍郎曾和皇后议亲,他们在入宫前就见过面了!”
这恰如惊雷在屋宇中炸响。婉仪的牙齿都在打颤,她勉强定了定神道:“胡说八道,皇上容禀,议亲之事,纯属子虚乌有。高凤因不忿臣妾的管束,这才铤而走险。臣妾自入宫来,恪守妇道,未敢越雷池半步。皇上如真厌弃臣妾,大可给臣妾一尺白绫,不要让臣妾以国母之身,受下仆侮辱!”
这是在以退为进,以势压人了。高凤咬牙,他道:“‘华妍明映彻清波,曙色煦风著郁葱。慧鸟流音和妙句,眼前春色为谁浓。’这首藏头诗,娘娘可还记得么?”
婉仪如遭重击,反而是朱厚照及时道:“朕听过,这是李越的诗。”
高凤忙应道:“爷果然是过目不忘的好记性。没错,这正是李侍郎的诗句,当年方御史为外甥女择婿,举行了诗会。而娘娘和方淑人则在花园中暗自窥探,这才引起了士子华曙的注意。华曙因嫉恨李侍郎,所以诬赖李侍郎和方淑人私通。淑人之父,执意要勒死女儿……”
朱厚照只觉月池的手越来越凉,他蓦然冷笑一声:“原来,你当年是见过她的。你又骗了朕一次。”
他的声音既尖锐又冷酷。高凤的滔滔不绝,一时都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