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忙道:“奴才等不敢不精心。”
月池又摸摸大福的狗头,它忙里偷闲,仰起头来吐吐舌头。月池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觉得挺舒服,是不是?”
她步入内殿,能伺候在这里的,都是熟人。谈瑾德端上甘菊熟水来,月池一饮而尽。接着,谷大用就来问晚上想用些什么膳食了。
对于这种事,他们是宁愿来问月池,也不想去问皇爷。因为皇爷只会说虚无缥缈的感觉,需要他们自己去绞尽脑汁创作。而李越反而会说点实在的能做的,有时冬日里,人家还会亲自下厨,省了他们劳心劳力。
月池想了想道:“就两面黄吧,码子用虾仁、香菇与青豆。”
她补充道:“要软两面黄。”
谷大用早就对江南美食烂熟于心,应了是就退下。葛太医和王太医业已候在外面,依次来替她诊脉。这样的流程,每日都要走一次。
两人细细观察月池的面色,脸上终于有了点轻松之色,葛林问道:“近日睡得可是好多了?”
月池点点头:“是好多了,二位的方子,果然有效。只是,能不能再减一些。”
葛林和王济仁面面相觑,又嘀嘀咕咕半晌。葛林道:“这安神汤可以暂减,但其他的可不能动。”
王济仁絮絮叨叨地叮嘱:“特别是二至丸和两地汤,一定要按时服用。”
他眼见月池有不耐之色,忙道:“您也可怜可怜我们,您的信期一直不调,上个月晚了有足足十日,还有腹痛之兆。上次那个阵仗,卑职实在是……”
月池深吸一口气:“我都知道,二位放心。还有什么事吗?”
葛林期期艾艾道:“咳咳,还劳您问问皇爷,这多日未请平安脉,臣等实在是心中难安……”
月池无语,她道:“你就不能直接去见他吗?”
葛林一摊手,可怜巴巴:“老臣倒是想,也要能见得着啊。”
月池冷哼一声:“你见不着,我就见得着了?”
葛林瞪大眼,这话说的,你瞧瞧有人信吗?
月池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待她沐浴更衣后,两面黄就适时端了上来,面条两面皆是金灿灿一片,虾仁青豆做成的浇头连卤浇在上面。月池举箸一拌,外脆里软的面条吸饱汤汁,咸鲜可口。
她自顾自地吃完,就直往水榭而来。夜此时已深了,天上皓月千里,湖中水月朦胧,交相辉映,人似置身于蟾宫鲛室之内。微风一过,远处芰荷香气渺渺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她差人移来睡榻,拥着被子,闭目养神。直至睡榻一陷,她登时睁开眼,一旁的人影影绰绰。他的手捂在她的眼睛上,轻声道:“别怕,是我。”
她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嗅到他衣襟里瑞龙脑的香气。
“冷吗?”朱厚照脱了上衣。
月池摇摇头,枕在他的怀里,散开的头发像轻纱一样。他用手梳理着她的长发,而她则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就这么一言不发,都能消磨一两个时辰。
月池很快就昏昏欲睡了,待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然是晨光熹微。她下意识地往身侧一看,身旁还是一个空。又跑了……她讥诮一笑,正待起身,却听到玉石相击之声。
他只着丝绵的袍子,坐在棋盘前,把玩着黑白的棋子,闻声偏头冲她一笑:“在找朕?”
自贞筠离开后,时隔近一年,他们终于又一次长久相对。人人脸上都暗藏着喜气,连大福都比往日要兴奋一些,不停地在地下打转。
可两位主角,倒是神态如常。他替她拢了拢鬓发,她则为他细心整理衣襟,好像从未有过争吵,眼下也未曾面临僵局。然而最剧烈的战争,往往是隐于水下的。
双方皆是不徐不急地落子。月池端详着棋局,看似随意下了一子。
朱厚照问道:“这又是一招奇兵?”
月池抬头看向他:“你猜?”
他道:“朕的确没想到,你会把宝押在这上面,导致看似毫不相干的物件,最后都连成了一盘大棋。”
月池摩挲着光润的白子,她道:“我也没想到,我还以为,我们早就达成了一致,没想到,您修成了北山道者之术,竟会为此事纡尊降贵,在白日再见我一次。”
朱厚照:“……”
月池又道:“于那些金紫银青,可能的确难以接受。可于您而言,应该能坦然相待才是。毕竟天地万物,都是您的掌中之物。而天之道,不就是损有余,而补不足。”
朱厚照漫不经心地下棋:“那么后果呢,你是想不到,还是不在乎?”
月池轻笑一声:“您心知明镜,并非是我有意为祸,而是祸根早已埋下,待时而发罢了。如不改善农技,小农虽被束缚在土地上,却对财政没有多少助力。如改善农技,多余的人被从土地上释放出来,也总该给他们寻个生计。”
朱厚照道:“所以,方氏就给她们一个天大的生计。”
棋子和棋盘相撞,发出悦耳的声响。月池道:“可这是您默许的啊。”
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脖颈滑下去,指向他的胸口:“即便天塌地陷,这里的心火也不会熄灭,毕竟平庸地蹲在井底,才是最让人无法忍受,不是吗?”
朱厚照静静地看着她,他握住了她的手:“可朕不觉得,你会这么好心。”
月池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你干嘛,不在白天也听听呢?”
青女素娥俱耐冷
朕不知道将来,却知道你。
朱厚照一愣, 他随即摇头:“我们之间,早就不能以誓言做约束。”
月池扬眉:“你的承诺,形同虚设。”
朱厚照道:“你的虚言, 亦是车载斗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