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道路的平整稳固,终于在和西方的交流中,他们得到了“罗马砂浆”和“罗马混凝土”的秘方。在几千年前,罗马人通过这两种工艺,建造了名垂后世的万神庙和堪称奇迹的供水工程。现如今,这一工艺来到华夏本土。罗马秘方中的一味重要原料,是白榴火山的火山灰,这是大明找不到的,不过这也拦不住卯足了劲想往上爬的人。无数匠人为了官职和重赏,挖空心思去将秘方改良本土化。他们将各种各样易寻得的材料煅烧、调和,再与砂石加水搅拌,通过不断地试验,终于也为中华大地带来了平坦的道路,阿越欣喜地称之为水泥路。城镇的建设也因此焕然一新。房舍陡然拔高,康庄大道四通八达,朱厚照有时在街上行走,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而水泥路一出,东西方的交流变得更加便捷。大陆两端不同的技艺碰撞融合,涌出耀眼的火花。各行各业都在受影响,原本十天半个月才能产出的东西,现在几天甚至更短的时间就能产出。过去穷得只有年关才能吃肉的农民,现在能时不时打打牙祭。小商小贩笑得牙不见眼,士绅和巨贾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而看到这一切的朱厚照,心中的担忧却更浓。他以为,借助财权的分配和项目的把控,中央依然能够像过去一样垄断技艺,庶民的努力,只能化为专制体系下的养料。民间无论再如何发展,都只能仰赖他的施舍。可现下,技艺迭代已经日新月异,他根本无法也无力去掌控。如果再任由民间这样生机勃勃下去……他不由忆起了他们争吵时,阿越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没有人是生下来就要吃苦的,也没有人是生下来就甘愿为人做垫脚石的。只要百姓生活改善,他们自会开始求变。”
施以小恩小惠,只能弥合一时的矛盾。贪得无厌的臣下,不会因他的慈悲而止步。再不采取措施,这些他看不起的臣民,终有一日会爬到他的头上来!
既然无法垄断所有的技艺,那就拣最核心关键的收归官营。他一方面有意识安排官营产业的膨胀,稳扎稳打,吞噬民间产业,再通过分肥,巩固自己的拥趸;另一方面他开始投入大量资金,致力于军工武器的发展,强化暴力机器。
文官集团如今是上下齐心,力求堵死他的扩军之路。他可以强压,但是没必要。阿越让他看到了技艺发展的巨大作用,他当然也要用好这张王牌。一种新型武器的产生,比再招上千人都要顶用。
大量资金的投入,东西方匠人的交流,成千上万人夜以继日的研发试验,果真带来了奇效。新式的鸟铳研发成功,射击精度大大提升,即便像他这样没有经过多少训练的人,也一下正中猎物的眼睛。
他迫不及待地准备了一场秋猎,他一天就打下了上百只猎物,给阿越做了三件狐皮披风,皮毛浓密厚实,没有半点破损。她披着大红羽缎面白狐狸里的斗篷,立在雪中,可与红梅争艳。收到礼物的她,却没有喜色。那时,他就知道,她读懂了他的示威。她虽执掌内阁,权倾天下,也不能改变官僚剥削的本性,更不能插手到军队中来。她再智计百出又能如何,就像孙行者一样,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他的权柄借助垄断侵蚀和暴力镇压,会再次延展到民间,如藤蔓一般,绞杀一切反对力量。
可这次示威的后果,超乎他的想象。他都有点感谢大福了,要不是它死在这个时候,阿越也不会崩溃,也就不会露馅了。然而,事到如今,拆伙和内讧都等于自寻死路。她已经是内阁首辅,门生无数了!他只能一面继续强化自身实力,一面寻机安抚她,毕竟现在还不到压服她的时候。她在藏,他也在藏。山巅之上,相拥而坐时,她五味陈杂,他又何尝不是感慨万千呢?可他还要将情感外露出来,消弭她的警惕。当她彻底相信他的爱时,就是她落败之机。
在榻上险些死人之事发生后,他就加大了给她安神汤的剂量。她的身子骨实在太弱了,只需调整一两味药材,她就变得昏昏沉沉。他甚至不用找理由:“你就那么看重那条狗吗?”
不过,仅是这样,还不足以拖住她。他终于打出了王牌。一个三岁的孩子,被抱到了她的身边。那是一个温和文静的男孩,两只眼睛漆黑明亮,像水汪汪的葡萄。
他抱着这个孩子,来到她的病床前,一声一声地教他叫爹和娘。这个他精心选出的宗室子孙,生得确有几分她的神韵,依偎在她身边时,竟然真有几分母子的样子。
那一声清脆的娘出口之后,饶是朱厚照本人,看着都有几分恍惚,而铁石心肠如她,也终于落下泪来。
他情不自禁地别过头去,再转过身时,已是神色如常:“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情到无多得尽么
等到我们都死了,他们就能进来了。
孩子对他们来说, 都是一个陌生的命题。
朱厚照印象中的孩子,就只有弟弟妹妹蜡黄的小脸和小猫似得哭声。而月池印象中的孩子,仍源于前世母亲的劝说。
她身边不缺男人, 却始终不愿走进婚姻的殿堂, 更不愿生下自己的孩子。随着年岁的增长,母亲头上的华发越来越多, 她终于忍不住道:“你想玩,不想结婚,不想受拘束,我都没说什么。没道理男人能多情,女人就不能享乐。可你, 总该有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否则, 等我们去后,谁来照顾你?妈妈还记得你小时候,又机灵又懂事……小孩子多可爱啊,你就一点儿都不喜欢吗?”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喜欢啊,可我最喜欢的,还是我自己。”
面对母亲的无奈,她以玩笑相对:“再等等科技发展吧, 说不准日后男人也能生孩子呢?您放心,到了那个时候, 我也一样不缺愿为我生孩子的男人。”
然而,她没有等到未来,反而回到了过去。她的男人不能生孩子, 却能轻易夺别人的孩子。孩子的父母非但不怨, 反而喜出望外。而她既不必受生育之苦, 也不用费教养之愁,一切都有下人包办。她要做的,就是沉浸式享受过家家给她带来的幸福。
至于朱厚照,就是更是乐在其中了。第一天,他就安排给他们一家三口,做了成套的衣裳,雕琢成对的美玉。月池看得眼晕,她靠着软枕,定了定神道:“他才三岁,衣服当以细软为主,不必加金丝纹绣,更不要频繁给他换衣裳。”
朱厚照道:“可这样才好看啊,你瞧瞧多可爱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细不可闻。
第二天,他就又出新招,命豹房的人送来了狗、豹子和狐狸的幼崽。听着满屋的嘤嘤叫,月池:“……”
朱厚照理直气壮:“小时候,他们怎么都不肯让我碰这些,如今我既做了父亲,自该叫他事事顺心。”月池深吸一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不让你碰,是觉小孩子肉嫩,轻易就能被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