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本想送他出城,被他拦住了:“昭昭,我骑马回去,眼下你的身子不宜骑马,就送到坊门口吧。”
坊门口的巷子里,木芙蓉与月桂花落了满地。初秋的晨风清清凉凉,吹得地上的落花飞卷。
行人车马匆匆而过,赶着?出了坊门。经?过牵马立在坊门口,徐徐道别的他们,只不经?意看一眼,就急着?离开了。
张九龄握住谭昭昭的手?,拼出全身力气?,再放开,翻身上马。
坐在马上,张九龄再次回头,哑声道:“昭昭,我去了。三?年后再见。”
谭昭昭道好,“大郎,一路平安。我同孩子等?你归来。”
张九龄狠心回转头,一夹马腹,马朝前?疾驰而去。
谭昭昭立在那里,看着?张九龄出了坊门,消失在了长安秋日的晨曦中。
一转眼, 新年快到了。算着时辰,张九龄快马加鞭赶路,应当已回到了岭南道。
长?安今年?只下了两场细雪, 天气比去年要暖和一些。草木枯萎,落叶满地?,冬日的太阳也驱散不了冬日的萧瑟。
因着孝期,谭昭昭深居简出。雪奴仗义, 西郊的铺子买卖红火,她还是尽量留在长?安城。两人住得近, 上门来方便,不会引得人侧目, 以为她在长安孝期呼朋引伴作乐, 牵连到张九龄。
除了雪奴, 玉姬与芙娘也时常上门来陪她。贺知章裴光庭受到了张九龄托付, 皆不时派人前来问候关心。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幸好孩子乖巧,谭昭昭的孕期反应不太强烈,守着方寸院落, 日子虽枯燥, 每天练字, 学波斯语,倒也过得清闲自在。
关起小门成一统, 长?安的朝政局势,偶尔能从雪奴处听到些风声,她也没多管。
张九龄远离皇城, 她闭门守孝,看过了张说与沈佺期的流放,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小院安宁静谧,太阳明晃晃照着,眉豆陪着阿满在廊檐下挑豆子,谭昭昭在庭院里来回走动晒太阳。
这时,谭昭昭仿佛听到前院的门开了,有男子的交谈声传来。她愣了下,停下脚步凝神倾听。
熟悉的声音,令谭昭昭一喜,转身往前院走去,看到张大牛与风尘仆仆的千山,同一个陌生的仆从,一起忙着卸车,搬运行囊。
谭昭昭惊讶唤道:“千山,你怎地?回了长?安?”
千山怀里紧紧搂着个包袱皮,上前躬身见礼,道:“九娘,奴奉大郎的命前赶来长?安,给九娘送钱送物。”
谭昭昭算了下时辰,彻底楞在了那里。
不过三四个月,能从长?安到韶州府来回,差不多是打仗时的急行军!
眼前的千山,比起离开长?安时,人已经瘦得脱形,嘴皮干燥开裂,在往外渗出血丝。
谭昭昭顾不得骂张九龄,忙道:“别的先别管,快快去洗漱,好生歇一歇,缓缓再说。”
闻声出来的眉豆同样惊讶,忙不迭上前帮忙。千山将行囊,并一把锁匙交给谭昭昭,道:“九娘,奴身上脏,先去清洗换身干净衣衫,再来向九娘回禀。”
谭昭昭忙道快去快去,见眼生的仆人也累得不行,便让张大牛领着他先去歇一歇。
眉豆捧着包袱随着谭昭昭回到后?院,跪坐在她面前,解开包袱皮,里面装着两个上锁的匣子。
谭昭昭接过匣子,拿出先前所?给的锁匙开锁,锁匙没能打开。她再试另一只匣子,咔哒一声,锁匙终于开了。
匣子中是装得满满当当的金饼子,谭昭昭眼睛眼前金光乱闪,看得眼睛都直了。
千山与同伴,带着这一匣子金饼子赶路,估计日夜都不敢阖眼。
这么?多的金饼子,张九龄这是要?将张家?的家?底都掏空,全部给了她吧!
匣子的左侧,放着另一把锁匙。谭昭昭想了下,取出去开另一只匣子的锁。
只听咔哒一声,锁开了。
谭昭昭不由?得抿嘴笑,张九龄的意欲很明显。
眼前装满了信的匣子,比起装金饼子的匣子要?重要?。
谭昭昭吩咐眉豆去将金饼子收好,她则拿起信,一封封看了起来。
说是信不太准确,比起在途中的报平安,这些信用词浅显直白,好似张九龄在她面前,同她低声絮语。
“昭昭,离开坊门时,我不舍,想回头,却又不敢,离开归韶州,是我此生最难以忘怀,刻骨铭心之事。”
离开怀孕的妻子,回乡去奔赴父亲的丧事。
简短几句话,谭昭昭看得心酸难忍。
离别的悲苦,谭昭昭远无法同那时的张九龄相比。
“昭昭,赶在天黑时进了城。昭昭可还记得,上次我们到长?安时,曾在这里歇过一晚。此次我没宿在驿馆,选了客栈投宿。我同掌柜交涉,赔了已入主?的客人几个大钱,住进了我们住的客屋。昭昭,此刻天际月圆同长?安。”
谭昭昭回忆了下,那日下雨,他们差点赶不及进城。
雨天天气阴冷,添钱让伙计多送了两只熏笼进屋。他们在熏笼里,投了些栗子进去,栗子烤熟之后?,散发出的甜香,尤萦绕在鼻尖。
梧州,吉州,一路下去,到岭南道,梅岭,曲水。
谭昭昭跟着张九龄一起,将长?安归韶州府的路,重新走了一遍。
在信中,张九龄只字不提丧父之痛。
除了最后?一封。
“阿耶的墓修葺得很好,碑文?上,刻着阿耶的生平。七七已过,所?幸,能赶上白日祭。人皆如此,终有此般一遭。待到那时,再同阿耶一叙。”
未能等到他功成名?就,再见时,父亲已成一抔黄土。
叙愧疚,遗憾,难过。
虽是难得道出心境,终究与离开长?安时一般,顾忌到她,克制,隐忍。
谭昭昭看完信,坐在那里,望着窗棂外的太阳出神。
这时的张九龄,他定当坐在孤零零的书房中,与他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为伴。
隆起的肚子,让谭昭昭无法久坐伤怀,收好信,起身出屋,在廊檐下来回走动。
眉豆从外院走了进来,道:“九娘,千山歇了一阵,想要?见九娘。”
谭昭昭估计千山得了张九龄吩咐,不先回禀难以睡安稳,她也有好多话想要?问,便去了前院。
千山收拾过后?,眯了一会精神好了些,恭敬上前见礼。
谭昭昭摆手,道:“千山你快坐,随意些,别顾这些虚礼了。”
千山道谢,应声坐下,道:“九娘,奴同大郎赶回了韶州,家?中等之不及,郎君已经下葬,丧事已经办完。大郎前去墓前拜祭,欲在墓前结庐守孝守了七日。”
结庐清苦至极,以张九龄的性情,若是结庐,断不会只守七日。
谭昭昭听得心一沉,问道:“千山,大郎可是生病了?”
千山垂着头,神色很是纠结。
肯定是张九龄勒令他不许说,谭昭昭不禁怒了,道:“千山,你不说我也知晓。你们这么?快就能赶回韶州,伤痛劳累,身子吃得消才怪,就算你不说,张大郎他莫非是当我傻?”
千山赶忙道:“九娘别动怒,仔细身子啊。大郎同奴交待过,千万莫要?让九娘替他担心。”
谭昭昭冷哼一声,心一软,问道:“他病得可严重?”
千山道:“大郎病了之后?,就被?劝了回府,在府里住着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