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昭不放心,道:“雪奴,你先歇一阵吧,好生睡一觉起来,一切都没事了。”
雪奴抬头,冲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好,我是有些累了,先回去歇一歇。”
谭昭昭将她送到门外,叮嘱了又叮嘱,道:“等我与大郎商议好之后,马上来与你说,你放心,别想太?多啊。”
雪奴道:“我没事,外面冷,九娘回屋去吧。”
谭昭昭站在门边,望着?雪奴裹紧风帽走在空寂的小巷里,雪花落在她的肩上,发髻间,木屐踩在地?上,留下一长串的脚印。
走到宅邸前,雪奴回转身看来,望着?她笑,朝她摆手。
谭昭昭也摆手,待雪奴进?了屋,她也跟着?转身回去,对眉豆道:“你去前院与大郎说一声,可否走得开,先回后院来一趟,我与他有些话说。”
眉豆领命去了前院,很快,张九龄就匆匆回来了,带着?一声寒意与酒气进?了屋,道:“昭昭,发生了何事?”
谭昭昭径直将雪奴前来之事说了,张九龄听罢一言不发,从怀里拿出一个帖子与一封信递到她面前。
谭昭昭接过帖子一看,太?子府举办筵席,给他下了帖子,以及高力士写给她的信。
信很简单,只?是稀松寻常的问候,除此之外,还有一份礼单。
高力士随着?李隆基地?位的上升,如今已经非同凡响,在长安城已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是他现?在太?忙,虽都在长安城,太?子府离谭昭昭的宅子,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上次在西郊一别,谭昭昭就再也未能见过他。
逢年过节的礼单,越来越长,贵重。
谭昭昭握着?信,愣愣出神?。
张九龄道:“先前太?子府的小黄门刚送来,我正准备回来找你。雪奴呢?”
谭昭昭道:“我让雪奴先回去歇息了。”
张九龄颔首,道:“你让雪奴莫要?担心,公主那边见你的日子,在太?子府的筵席之后。我到时候前去时,与三郎略微提上一提。你不能推辞,我也不能推辞,连你我都身不由己,何况是雪奴。”
如今只?能如此了,谭昭昭道:“我亲自去走一趟,免得雪奴胡思?乱想。”
张九龄道:“昭昭穿得厚一些,别冻着?了。”
谭昭昭拿了风帽披上,张九龄替她系好绊扣,到了门外,蹲下取了木屐,往她脚上穿戴好。
两人?沿着?回廊,一道往外走去,谭昭昭莫名其妙,突然就一片恍惚,便找着?话问道:“听说张旭吃坏了肚子,现?在可好了?”
张九龄牵住她的手,回头看着?她笑,道:“已经无碍,又能吃酒了。”
谭昭昭舒了口气,道:“没事就好。那孟浩然呢,大郎觉着?他如何?”
张九龄修眉蹙起,道:“孟浩然此人?,聪明归聪明,只?太?过年轻,欠缺稳重,还得多加历练。若他能通过进?士考试,下定决心改掉陋习,未尝没有一番前程。”
谭昭昭看向张九龄,他的面孔依旧年轻俊秀,因?着?多年为官,举手投足间,平添了几分贵气与威仪。
初次见面时,张九龄比孟浩然也长不了年岁,早已气定神?闲,端方自持。
谭昭昭先前莫名悬在半空的心,缓缓落了回去。
无论前路如何艰险,好似都不那么令人?害怕了!
下?雪天气, 几人酒吃得太晚,留宿了一夜,翌日才各自散去。
孟浩然一心准备科举, 张旭则下?了决定,准备沉下?心?来,在长安求个差使。
这边,张九龄前去参加了太子的筵席, 到天擦黑时分方回来。
谭昭昭始终不放心雪奴,怕她多想?, 前?去她的宅子,叫了玉姬芙娘一道前?来, 陪着她一道吃茶说话, 待莲娘前?来禀报张九龄归家时, 叮嘱了雪奴几句, 带着小胖墩离去。
谭昭昭回到后院, 张九龄已经更洗完毕出来,上?前?接过她的风帽,道:“外面冷, 怎地不穿得厚实?一些??张颠又出去了?”
张旭去访友吃酒, 说是?闭坊之前?未归, 晚上?就?不回来了。
几步路而已,谭昭昭不怕冷, 说了句张旭不在,迫不及待问道:“如何了?”
张九龄与她一道坐下?,见小胖墩手撑在凭几上?, 睁着咕噜噜的眼眸望着他们,哭笑不得道:“大人说话, 你别在这里,快自己去玩。”
小胖墩皱了皱鼻子,重重哼一声,起身咚咚咚跑开?了:“不听就?不听!”
张九龄怒瞪他的背影,谭昭昭的紧张,被他冲散不少,笑道:“嘴碎得很,今日?我们说话,他在旁边吃零嘴,就?不时插上?一句,真是?可笑得很。”
有?了小胖墩在一旁,垂髫小儿充当大人说话,逗得大家笑个不停,连雪奴都暂时忘记了忧愁,拉着他说了许久。
张九龄神色缓和不少,缓缓说起了太子筵席的情形。
“太子给朝臣下?了帖子,张相张说,吏部宋尚书宋璟,钟绍京,等人皆在。酒过三巡之后,太子退下?去更衣,小黄门悄然将我也唤道了太子歇息的偏殿里,高三郎随侍在一旁。”
太子李隆基意气风发,倚靠在凭几上?,见到他进屋,起身相迎,亲自携着他的双臂,请他在身边坐下?。
张九龄想?起那?一幕,不禁叹了口气,道:“姚崇因?不肯依附与太平公主,还上?旨请求她迁到东都洛阳,被贬谪为刺史。张说对于?太平公主散出太子要起兵夺位的传言,在陛下?面前?据理力争,严加驳斥,太平公主一怒之下?,派人弹劾,请求陛下?将他贬谪,在太子的帮助下?,仍旧领了平章事。”
姚崇张说宋璟等人,皆为开?元初期的宰相,辅佐李隆基开?创了开?元盛世。
只是?,谭昭昭以为,开?元盛世的“盛世”,在于?兼容并包,并未是?真正的吏治清明,强大。
大唐的开?明,各族的融合,比如来自异域的波斯等人,也可入朝为官。
好比姚崇的“十问”,对君王的劝解,革除吏治等积弊,并不新?奇。
唐太宗李世民?早就?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认识,孔孟诸子对于?君王治世之道,君与民?等关系的阐述,已经非常完善。
姚崇为人谨慎,注重气节,能?不畏强权,直言进谏,因?此在武皇时期被贬谪,仕途几经起伏。
关键在于?,姚崇自己勤俭,提出要整饬官场,选用官吏时要谨慎,严格,防止皇亲国戚,权贵霸占了朝廷的要职。
可惜,姚崇只严格要求他人,自己的儿孙们,却耀武扬威,入朝为官贪污受贿。
张说亦犯了同样的错,“岳父岳母”的称呼,便是?由他而来,极为讽刺。
两人还有?一个重要的致命缺点,两人斗得很是?厉害,却都积极举荐自己的亲信入朝为官,结党营私。
只有?宋璟算是?真正的清廉,从不以权谋私,对自己与他人一样严格,可惜李隆基嫌弃他太过守旧,心?生不喜。
从开?元盛世伊始,朝堂还是?以前?的朝堂,只是?换了一批官员而已,本质没变。
张九龄手搭在膝盖上?,垂着眼睑道:“太子,太子未曾言明,只与我说了家常琐碎之事,与三郎皆来自岭南道,该经常走动往来。”
谭昭昭顿了下?,李隆基闲话家常,传达了更亲近之意,拉拢的意图,再也明显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