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耐烦地甩开袖子:“谁说说好的?说好的又怎么不能变?你要是愿意就留下,不愿意就走。”
仆妇们如狼似虎冲进来,将那女孩儿拖出去,下一刻被拖着的人似乎是他,身不由己,土石枯枝落叶不断在脸上身上滑过,再一眨眼身边又腾起火光,浓烟滚滚,这是又要被火烧死吗?
陆异之只觉得口鼻窒息,猛地睁开眼。
他还躺在自己的床上,帘帐透出光亮。
做梦啊。
陆异之看着凋花床头,金线刺绣的床帐,他很少做梦,看来昨天受的刺激很大,竟然梦到了七星被家里赶走的场景。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七星被赶走是什么场景。
他先前问过家里与七星发生的事,但并没有问得多详细,尤其是父母和七星之间对话,更没问七星当时什么样有没有哭求什么的细节,这细节他并不在意。
陆异之躺在床上苦笑一下,很显然,这个梦境是昨日那女子一句“把我赶出家门不讲道理,为难人”的缘故。
这叫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恨他们,要跟他厮缠在一起。
瓦砾发疯跟美玉磕碰,她什么都不在乎,他在乎啊。
陆异之伸手按了按头。
“公子,你醒了。”外边小厮听到动静轻声问。
陆异之嗯了声,帘帐被小厮拉开,有小厮捧来温热水,又有小厮将他扶起来,跪下为他穿上鞋袜。
陆异之看着明亮的室内,昨日纵然在七星那里受了震撼,他还是去了夏侯家,和夏侯小姐一起侍疾,待夏侯先生睡去才回来,然后一觉睡到现在。
再有犯愁事,也不能乱了心神。
陆异之站起来在室内走了几步,站在桌案前。
见他久久未动,室内小厮们莫名有些紧张,一小厮大着胆子问:“公子,先吃饭吧。”
陆异之嗯了声,提笔在一张帖子上写了什么。
“赴宴的帖子给翰林院王大人送去。”他说。
因为夏侯先生生病,陆异之未决定去不去赴宴,直到此时此刻才提交,小厮们当然愿意公子去赴宴,闻言顿时欢喜连声应是。
小厮在桌前来等着墨迹晾干,低头一看,神情一愣,下意识揉了揉眼。
帖子上并不是只有公子一人,多了一个女卷,但也不是夏侯小姐。
“携舍妹一人。”他喃喃说。
舍妹是谁?
家里的小姐要来?
没听说啊,而且现在还没到,那怎么来得及?
小厮思绪纷乱,陆异之已经离开了桌案,与从同时,院门被敲响,门房的仆从似乎受了什么惊吓,纷乱嘈杂传来。
但这次陆异之没有喝斥,而是看着小厮,抬了抬下巴。
“去吧。”他吩咐,“小姐来了,接进来吧。”
小姐……
小厮晕晕乎乎急急忙忙向外去,走到门前,见门已经被打开,或者说从外推开,一个婢女还将挡在面前的仆从挥开。
“别挡小姐的路。”她说。
然后小姐在她身后缓缓走进来,虽然裹着斗篷,带着兜帽,小厮也看清楚了她的脸。
“你!”小厮失声喊。
怎么会是她?
小厮惊恐地向后看,陆异之站在门厅口,神情平静,丝毫不觉得是不速之客上门。
“公子安排好了吧。”七星说。
陆异之看着她,心想,这不是问话,她其实根本不管他安排好还是没安排好,她只管上门。
“好了。”他说。
七星摘下兜帽,含笑点头:“公子做事果然可靠。”
陆异之是在赞叹声中长大的,不管夸赞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应对自如坦然受之,因为他知道自己当得起夸赞。
唯有面对这个女子的夸赞,他可以肯定这女子的夸赞很真心,但感觉很奇怪。
还有,此时此刻再回想每次在玲珑坊会客厅她寒暄的话,问读书怎么样,做官怎么样,也是不同的感觉了。
像是货物沽价。
陆异之看着她,似笑非笑:“小姐把柄在握,我不敢不可靠。”
七星并不在意他阴阳怪气的话,走进厅内,只说:“该吃饭了吧?”
青雉立刻看院子里的仆从们:“还愣着干什么?上饭啊。”
仆从们都呆住了,有反应慢的还在想这人是谁,而认出的来小厮们也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两个婢子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他们的视线不由看向真正的主人。
陆异之淡淡说:“上饭吧。”
……
……
这位小姐在陆宅吃了丰盛的午饭,歇了午觉,再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在暮色沉沉中和陆公子一起坐上马车向皇城驶去。
留在家中的仆从看着远去的车马,神魂恍忽。
他们想过也知道会有女子在陆宅登堂入室,但一直认为会是夏侯小姐,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七星。
跟随在马车旁边的小厮,神情呆滞。
他想过今晚公子或许会携带女卷赴宴,但一直认为会是夏侯小姐,怎么会是这个七星啊。
公子不仅没有把这七星赶出京城,还带在身边,还要带到众人眼前。
天也,这是怎么回事?他不由去看车帘,想着适才那七星上车时候的样子。
七星穿着浅黄色的袄裙,裹着素锦斗篷,略施粉黛,簪着一只珍珠。
一眼看过去并不觉得华丽,但或许因为那颗珍珠的缘故,整个人都蒙上一层莹光,让人不由看了看还想看她。
那颗珍珠真的太好看了,小厮突然想起来,大老爷送的珍宝中就有几颗,这里的管家清点的时候他看到了,还想让公子来看,但公子并不在意。
公子竟然把这么好的珍珠送给这婢子了!
小厮的心怦怦跳,原来公子对这婢子……
陆异之转头看坐在一旁的七星,夜色已经笼罩大地,节庆时分街边灯火通明,车内也变得柔亮。
七星端坐,神情平静,或者说,面无表情,但她的一双眼黝黑闪亮。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看他一眼,微微一笑。
这是礼貌的微笑,她没有因为要挟他,觉得歉意或者拘谨,但也没有因为要挟了他而倨傲得意。
她似乎不觉得自己做得事多么不对,而是理所应当。
是啊,欺负人的人从来都觉得理所应当。
陆异之说:“我这个时间来,不算早也不算晚,不会引人注目,小姐不会不满意吧?”
不满意什么?不满意她没能成为所有人的关注吗?
七星笑了笑:“不会,我只是要来看灯,公子不要多想,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
她不在意,所以也不在意他会怎么被人看待,不让他多想,他怎能不多想,这次她想看灯,那下次她想别的呢?还有更多以后呢?
不会有以后。
既然用最轻松最简单的感情无法安抚控制她,那就不讲感情了。
一把火或许烧不死一人,但这世上让人消失的办法有千千万。
陆异之看着她也笑了笑:“那就好。”
……
……
一如先前,民众可以挤到御街上遥望皇城花灯,这已经是大家能接近皇城最近的距离,另外一条路则是给皇亲国戚官员世家们,他们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