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老娘走了!别送了啊!”若娘拎着肘子,大摇大摆离开。现今世上,除了严况和月汝,她谁也不记挂。如今又认识了个程如一,这阵子被这两个男人打乱了生活,说不上是烦还是其他的了。她自小就没读过什么书,虽然讨生活跟人虚与委蛇惯了,但如今褪下了伪装,却再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了。穿过热闹非凡的街道,若娘嚼着嘴里的肘子,大步往城外去。这里的繁华与她无关,她不稀罕,更不留恋。她还是喜欢她那个河边的烂屋,在那儿,绝对的安全,又绝对的自由。一眼望出去,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乌云密布,天是广阔的。于她而言,尸体腐烂的气味,也好过那些贵人身上的酒气臭气。再也没什么能困住她。她永远自由了。严况和程如一目送她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程如一却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他甚至想开口去叫住她,但心里又没个理由支撑自己这般做,只能老老实实跟在严况身后,往京河港口去。“我说严官人。”程如一道:“我们真的就这样大摇大摆同路了吗?”“不然呢。”严况回身瞥他一眼:“又要回城门去要饭?”提及不光彩往事,程如一连忙打岔道:“唉,我们要去哪儿?”严况答:“去关外,龙泉府。”“关外?为何?”程如一是川蜀人,上京于他而言已是够北够冷了,关外?龙泉府?那是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地方,说是站在外面半个时辰就能彻底冻成雪人……这阎王要去哪儿做什么?“想看雪。”严况简约道。有些离谱的回答吗,程如一翻了个白眼,心知这定不是真正原因,。但对方不说,自然问也没用。但好奇心驱使,程如一仍是开口道:“京城不下雪吗?对了严大人,你是京城人吗?”“算是。”严况放缓了步子,经程如一这么一提醒,才发觉,自己这一走,便是要告别眼下的故土了。严况想想自己的身体,大抵是不会再活着回来了。他道:“京城有雪。但你没见过关外的雪,是铺天盖地的,叫人一眼望不到尽头。”“风雪一过,什么都能埋得干干净净,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程如一觉得这话从严况口中冷冷道来,实在有些渗人。严况继而又道:“那是世上最干净的地方。我想,若能埋骨于此,也是利落。”程如一咳了两声,不知如何接下这话,只好打岔道:“诶,我是没见过关外的雪!上京的我也没见到哇……川蜀不下雪,原以为来了京城能瞧见,谁知这还没等到下雪呢……”忽然间,不远处传来商贩叫卖橘子的声音,严况顿了脚步道:“你在此等我,我去买些橘子来。”程如一应声,待在原地看着高大身影匆匆赶去买橘子,又怀里捧着四五只橘子快步走向自己。严况回望京城缓声道:“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大官人这是舍不得家了?”程如一歪头道。程如一不曾想过阎王也似会“伤春悲秋”,自然忍不住调侃。他道:“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京城也能载橘?”严况道:“当然不能,橘生淮北则为枳。”“所以……你手里这个,早给人搬了家了。还说什么‘受命不迁’啊?”程如一挑眉道。严况也难得的笑出了声,转手抛给他个橘子,颔首道:“它千里迢迢而来,你还不快尝尝?”程如一好不容易接住圆滚滚的橘子,剥了皮掰下三瓣一齐送入口中,咀嚼着摇头:“不酸不甜……没什么味道。”“但这橘子离家的时候一定心里在哭,水分倒是很足。”言外之意太明显,严况听得明明白白,知晓是程如一在揶揄自己即将离家,便也还口道:“如你所说,已经是搬过家的,没什么好留恋的。真要走了,倒是你会比我更不舍吧?”“琼林玉殿,蓬莱九天,华灯流转韶景变,疑是人间换。”严况悠悠道来:“这不是你初来上京时,留下的诗句吗?”程如一闻言险些噎住,好不容易才咽下橘子,幽幽叹气道:“严大人真会戳人肺管子啊……”严况摇头忍笑:“你先的。”程如一气鼓鼓的又从严况怀里拿了个橘子,小声嘀咕着。“还,还指挥使呢……真……真小气…。”作者有话说:若娘还会出场哒为什么是橘子呢?因为……我去给你买几个橘子,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x 风正一帆悬程如一忙不迭的跟在严况身后,手上提着大包小包,全是严况从线人手里取来的行李,说是路上要用。“严……严大官人,慢些、慢些……”程如一上气不接下气道。严况停步回望道:“方才是谁自称老奴,抢着拿包袱的?”
程如一翻了个白眼过去。心里暗骂阎王恶鬼不识好歹,自己这不是看他手臂有伤,所以才抢着帮他拿?好么,到他眼里自己倒成了逞强!程如一越想越气,干脆不走了,把包袱也往地上一放,赌气道:“老奴老了,走不动了。”严况驻足回头,看着昔日争名逐利的状元郎,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加上程如一本就长得秀气,瞧着甚至不到二十有四的年纪,叫严况看得有些出神,恍然记忆翻涌,旧事涌上心头。……“韩师兄!我走不动了,不走了,我不走了!”曾有年少稚子,鲜活天真,日日在他眼前,缠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程如一不知严况又在想些什么,但这个人就是惯会这样发呆的,自己也不是头次见了。程如一忽然腰上一紧,不由惊道:“严官人,你看什么……诶!放我下来!”严况伸手在程如一后腰一捞,直接将人打横抱起,顺势捞起包袱挂在手肘上。程如一是第一次在神智清晰时被严况抱起,重心失衡,他下意识去揽紧严况脖颈,又觉得不好意思,立时松了手,低下头去生怕人看见。程如一埋在严况怀里,声音闷闷的道:“严官人……你对我不满可以直接说,人……人应该首选‘说话’来作为沟通的方式……而不是……”“是怕你累着。”严况背着大包小包,怀抱程如一,仍能轻松灵巧的跳上船来。但突如其来的一跳,颠得程如一再度紧紧抓住严况肩膀,只听一旁的船老大笑道——“两位哥儿是亲兄弟么?感情这般好喏!”“快放我下来……”程如一捏着嗓子道。“嗯。”严况沉吟一声,不知是在应谁。程如一落了地,向船老大陪过笑脸,便上前帮严况卸了大包小包,两人将行李一同拿进船舱。东西安置得差不多了,船也离了码头,随水波缓缓摇动。程如一撩开帘子,看向身后渐行渐远的京都码头——人流涌动,有扛货的工人,有四海八方的商旅,有失意离京的落寞身影。船越走越远,看不清了,但大概,也有如自己当年那般,怀揣着富贵梦,不顾一切扎进皇城的傻子。江水悠悠,将美梦噩梦一一隔在身后。正如当年,也是这江水一道,将他送进了这座繁华场乱葬岗中。或许向来没有繁华,只有漩涡。是吞人骨血的刀锋漩涡,自己可是差一点就掉下去了啊。严况铺着床榻道:“先前忘了问,不晕船吧。”程如一回过神来,看着人高马大的严况在船舱里直不起腰的模样,忍俊不禁道:“若是真晕,现在跳下去也来不及了不是?”已太多年没人与自己说笑,严况竟也觉得新鲜有趣。他俯身坐在一旁船箱上,道:“那你会游泳吗?”“怎么……你要给我扔下去?”程如一警觉的抱住窗框。严况忍住笑意,难得起了挑逗心思,刻意板着脸点了点头。“不了吧……”程如一并不能捉摸透严况的喜怒哀乐,虽知晓对方不会害自己,但仍旧难免心虚。“我是你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伤口一泡水,又裂开了怎么办?”深思熟虑过后,程如一决定扮个可怜相来,一双大眼莹莹发光。严况对上那双眼道:“水鬼不好看,严某自然不会委屈了程先生。”听了这话,程如一胆子也大了起来,抬眼凑近道:“瞧严官人这话说的……那什么鬼好看?山鬼……?”严况负手俯身,凝视着那双眼,道:“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嗯……嗯?”程如一结巴着低下头去,眼神交错刹那,心上像是叫鸟啄了一把。他向来不敢直视严况的眼睛。明明是浸在阴司地狱里的恶鬼,眼神却直白坦荡,叫自己这个阳间游魂无处遁形。“引经据典一把好手,严大人怎么不去科考呢。”程如一垂眸喃喃。严况转过身去,边翻包裹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