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给粮食了。”“是真的,女郎帮忙从衙署要的粮食。”各种声音传来,赵洛泱站在驴车上,听着这些颇有些不好意思,她看向旁边的谢忱:“谢大人,一会儿我就跟大家解释,这是朝廷给的。”谢忱摆摆手,示意无碍,有些内情百姓并不知晓罢了。谢忱的目光落在那些房屋和奔跑的村民的身上。这村子的房屋八成都很破旧,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倒塌,村民们穿的也都很单薄,面黄肌瘦,一看就是常年吃不饱。有的孩子下身没穿衣服,躲在家门口,露出半张脸,怯生生地往外看。再想想昨日城中作乱的那些人,哪个不是贪的肚满肠肥。谢忱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想起了姜玮,当年拿回洮州、岷州,姜玮给他的信函上还说,这一仗打完,大齐的西北就不会频繁起战事,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了。做了那么多事,付出了那么多性命,甚至连公主……就换来这些?张元信函上所说的都是真的,孙集那些人将洮州折腾的不成样子,百姓过的凄苦,即便朝廷下了迁民令,最终获利的也就是那些贪官污吏而已。谢忱皱起眉头,从前的一些人和事再度出现在他脑海中。姜玮临死之前,还在问他:“谢兄,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可惜我活不了几日了,也看不到日后,你能不能帮帮我?若是觉得我错了,你也错了,想方设法再来洮州一次。”来洮州做什么?过了那么多年,重提旧事,又有什么用处?“大人。”耳边传来声音,谢忱转头看过去,是赵家女郎在与他说话:“该让大家领粮了,大人可要大家谢恩?”直到现在,孙家村的人才知道,原来赵家女郎旁边的那位是京中来的上官。“不用了,”谢忱道,“这本就是大家的粮食。”方胜忠道:“还是谢恩吧,不然大家都不敢领哩。”衙署念了文书,孙家村的迁民跪下谢恩,然后就开始分粮。赵洛泱看向方胜忠,方胜忠轻微地点点头,赵洛泱从衙署出发之前,就让人送信给方胜忠,告诉他谢忱会跟着一同前来。谢忱来发粮食,难免会与村中人说话。方胜忠请来了几个人站在一旁,等着谢大人了解民情。谢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果然就向周围扫去,离他不远处就站着几个老翁。谢忱自然而然走过去,与老翁说话,老翁们从前没见过这么大的官,不免有些紧张,好在谢忱没有什么架子,很快大家就打开了话匣子。“我们是孙家村从前的农户,孙里正他们从多少年前就开始做这事了。”“告了,咋没告?没用处,回来还要被孙里正的人打,也就没有人敢说了。”“姜知州在的时候洮州还算好,姜知州过世了……”老翁说到这里摆了摆手:“年纪大了,看的也就多了,咱们这位赵大人不一样,或许从这往后日子就好过了。”谢忱道:“听说这边还有一个寨子?”赵洛泱微微偏了偏头,脑海中的时玖道:“忍不住开始问了。”赵洛泱和时玖猜测,谢大人衙署中不好打听消息,如果遇到年纪大的农户,说不得会打听寨子的情形。即便大家知晓,也不会有啥怀疑,上官这是关切洮州。老翁道:“有,是西蕃那边跑过来的人,在这边好多年了。”谢忱道:“寨子怎么样?”“好着哩,”老翁捋捋胡须,“都是咱们防着人家,说人家不好,其实这些年人家做啥了?就说这次迁民做皮袄,还不是人家寨子帮忙,否则迁民也赚不来银钱。”老翁说到这里,向谢忱抱拳:“大人可不能轻信外面那些话,都是有些人故意传的,为啥传这些?还不是没从人家身上讨到好处嘛!”谢忱点了点头:“谢谢老人家,我知晓了。”老翁显然话还没说够:“要说当年洮州、岷州能拿下来,还得谢谢寨子的人,现在提及人家是西蕃跑过来的,就觉得人家藏坏心,好人、歹人可不是这样分的。”谢忱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赵洛泱与时玖道:“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谢大人说些心里话?”时玖借赵洛泱的眼睛仔细看了看谢忱:“有些文官就是如此,支支吾吾说一半藏一半。”赵洛泱道:“要不然找个机会,再带他去坟茔上转一圈?”或许有些话不能与活人说,但是能说给死人听。……孙家村外。一辆骡车里,白婆子和白氏坐在一起。白氏揉捏着自己的腿:“我以为昨日你出来看看也就罢了,今日还要拉着我一起,我这样一个残废,去哪里都是个拖累。”白婆子道:“刚刚跟着赵家女郎一起进孙家村的人,就是京里来的谢忱。”白氏道:“你认识?”白婆子点头:“你也见过的。”白氏想不起来还有这样个人了。
白婆子将白氏腿上的毯子提起来,给她仔仔细细地盖上:“可是累了?我们寻个地方歇一歇可好?”白氏有些惊讶:“你还不准备回寨子?” 不要错过白婆子昨日就从寨子里出来了,没有知会旁人,戴了个斗笠,穿着粗布衣裳,就像一个寻常的农妇一样混在人群中。赵洛泱曾劝过她,让她走出来看看,当时她拒绝了。这次城中出事,寨子没有被波及,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她本该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可能是玉英几个急得总在白氏院子里晃,也可能是她吃到奶酪想起了忙碌的凤霞村迁民。又或者仅仅是想要看看他们在耍什么把戏,她忽然拿定了主意。她走进白氏的屋子,还没开口,白氏就笑着道:“就知道你会坐不住,不过可比我有耐性多了,我若是腿没事,早就走出去看个究竟,孩子们打听出来的消息,毕竟不如自己看的真切。”白婆子看着白氏的腿。白氏摆摆手:“这么多年了,可别惦记着我的腿了,其实若不是因为有您在,我的性命早就没了,眼下不过就是落个腿疾而已,却天天被人这样侍奉,要说我有什么不痛快的,那看到您现在的模样,心里才是真的难过。要说还有什么事过不去,便是那一桩。”白氏说到这里,眼睛里一闪恨意:“虽说您可能已经不在意了,但我却记得清清楚楚,也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晓,当年我们如何被大齐抛弃,如何被陷害,我们的孩儿是如何死的。”白婆子生下的孩儿,白氏自然也视如己出,当时乌松节为了防备白婆子,特意将孩子记在白氏名下。这些事,没有人知晓,她们两个小心翼翼,忍辱负重,最终却落得那样的结果,让她如何能不恨?不知不觉中,白氏对白婆子的称呼变了。这些年为了隐瞒白婆子的身份,她们明里暗里都遮掩的严严实实,可是今日不同,对于白氏来说,白婆子想要走出去,那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这些年她劝说过很多次,但是白婆子一直不曾动心。白婆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我去看看,如果真的不一样,我也接你出去瞧瞧。”这次与往常不同,所以她想要去看一看。白婆子从北门进城,先看到了村民们运送粮食,然后是城中的人作乱,朱有庆带着兵马要入城时,查硕准备要冲上去,好在关键时刻薛定来了。白婆子什么也没做,带着查硕顺顺利利回到了寨子,第二日就让人准备骡车,带着白氏一同出了门。白氏低声道:“你一直没跟我说,那个薛定真是凑巧来到了洮州?”“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白婆子道,“我让人问了,带着薛定过来的是聂双。”聂双这个名字白氏听到过,因为赵景云能抓住孙集,就有聂双帮忙。白氏道:“你不是说,聂双出自武卫军?”白婆子点头。“那个赵景云也曾是豫王府的人,”白氏琢磨着,“所以有可能薛定也是豫王的人,他们一早就商议好,让薛定来对付朱有庆。”白婆子点头:“赵景云应该早就想到了,京中来的大人们,不会伸手帮忙处置洮州的乱子,因为就算是太傅党,也想要事情变得越严重越好。”白氏皱眉:“所以,就这几个人私底下来往,想要揭开冯家在洮州做的那些事?这么一看,赵景云还真的挺厉害。”“赵景云厉害吗?”白婆子道,“他真的厉害,就不会被贬到洮州县衙了。”白氏不明白了:“那更不可能是聂双,聂双有本事的话,也应该用在武卫军上。”白婆子用簪子拨了拨手炉里的炭火,然后塞进白氏手中。白氏望着白婆子,本来她没什么思量,可是看着白婆子这平静的神情,不禁就将事情想得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