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的瞬间,洛水对自己的处境终于再无半点侥幸:白微哪里是要送什么“同修”过来,分明就是要找眼前这个玩意儿来监视自己。
她不由看了眼青俊身旁的“白微”,对方得她注视,微笑颔首,像是肯定她心中所想。
“师侄觉得如何?”身后正主还主动出声问她。
洛水虽然知道自己多半没得选,但还是不得不直言:“这恐怕不合适。小公子是凤师姐契的神兽,同我呆在一处,岂非耽误师姐修行?”
她说得委婉,更担心的是若同青俊一直呆在此处,大有可能撞见凤鸣儿甚至季诺。且若她猜得没错,对面应当也是不愿的。
青俊自然一万个不愿意,却没想到被这人抢先一步,当下十分不快。
“你以为我想同你一处么?若非掌门说有一他看重的弟子心思游移难定,需得时时督促着勤修苦练,你以为……”
它本想说“你以为是我愿意的么”,可顾念“好友”在一旁以及先前的信誓旦旦,还是生生将这话咽了回去。
然瞧见洛水一副眉头紧蹙、神思不属的模样,心底又腾起一股火来。
它昂了昂脑袋:“你也不用假惺惺的,说什么耽误师姐修行——若非早前你一直缠着凤鸣儿,她此刻大约早已入了炼骨境。哼,若你还想同她一起,不如老老实实好好修炼,莫要惦着旁的有的没的。”
洛水本就心情不好,突然被它这阴阳怪气一通扎心,当即也顾不上旁边还有个看热闹的。
她瞧了青俊两眼,弯唇一笑:“我是知道错了呀,所以才不愿意继续耽误凤师姐。可有些东西呢,总以为结了个什么契约便能赖在人身边,却不知凤师姐最是讨厌那些吵吵嚷嚷——哎,我说这做什么?所谓的‘人贵在自知’,哪里是谁都能领悟得到的。”
青俊被她说得愣住,待得脑中把她话盘了两遍,方勃然大怒:“你骂我没有自知之明,还骂我是畜生?!”
洛水惊讶:“我可没这么说。却不知这畜生从何而来?”
这便是指着鼻子骂了。青俊气得浑身炸毛,龇着牙就要扑上去。
偏生洛水好像还嫌不够似的,故作害怕朝后躲了一步:“小公子怎么了?既不是畜生,如何还要咬人?”
白微笑出了声来。
他瞧着同时望过来的一人一兽,目中异彩连连:“我原还担心你二位相处不好,原来竟是旧识。”
话音刚落,原本斗鸡似的两只同时转开了脸去,面上净是嫌弃。
白微十分满意:“既然二位感情甚好,那我便放心了。”
洛水实在没忍住,转头讽道:“当真是有劳师伯费心了。”
白微点头:“好说,我爱重师侄,本应如此。”
话一出口,洛水和青俊同时变色。
可白微却好似浑然不觉此话有异,只温和笑道:“眼下天色已晚,两位自去休息吧。”
见青俊仿佛欲言又止,他笑道:“自不会让你时时刻刻守在此处。只是接下一段时日我或时常晚归。不在的时候,便只能指望小友了。”
青俊听得眼精神一振,当下满口应承,得意给了洛水警告一瞥。
洛水实在懒得理它,自顾自地收拾满塌的东西。
白微等她收完,遣分身将二只送入屋中,又独留青俊嘱咐两句,道是四壁架上之物与屋正中的丹炉皆可取用云云,便自行离开了。
青俊踌躇满志回到丹室之中,正想学着方才白微嘱咐它的口气,教训那谁“莫要耍些无谓的花样”,结果一口气方提到胸口,又直接被眼前景象戳了肺管子。
“你在做什么?!”它尖叫道。
只见洛水直接寻了屋中墙角一处空地,同个松鼠似的不断从袖子里掏东西,把玩两下便摆设起来,什么锦被软垫,乱七八糟地铺了一地。
青俊出声讽道:“掌门让你来此好好修行,如何上来就沉溺于这些外物?”
洛水依旧不理他,褥子铺完又悬了两只香球,还支了小炉架上瓷壶,炉膛里也不烧炭,只喂满了火铜。不一会儿就映得她那角红彤彤暖烘烘的。
青俊眼尖,且不说那软得同云朵般的衾被瞧着实在眼熟,分明便是先前散落塌上的那些,那只壶他前阵子去炼霓峰瞧见过一只差不多的,眼下这只和掌门常用的那只茶盏实在相似,当是昆仑的甘泉玉胎所炼,自有取不尽的雪水玉露,单喝上两口便可充盈灵气,可这人类显然不知此物妙处。
它实在看不下去,提醒她:“这水烹煮了就不好吃了。”
洛水这才回头瞧了它一眼,面无表情:“丹室干燥,我只想取些水汽。”
青俊噎住,心下大骂此人暴殄天物,不知好歹。
它心下不忿,盯洛水盯得愈紧,想从她动作中揪些错处,好大肆嘲讽。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它瞧着她不断张罗忙碌,逐渐将那处布置得井然有序,居然也看得津津有味。待得回过神来,丹室一角已然堆成了个温柔梦乡,瞧着很是柔软舒适……
不对!
青俊克制住想要钻入这堆东西里打滚的冲动,咳了两声道:“修行之道,还是需要苦其心智、劳其筋骨……”
“你饿着便好,休要拉我一起。”
洛水毫不客气地打断,还给自己倒了杯香茶,斯斯文文地喝了,然后无视了青俊水汪汪的、隐隐渴望的眼,就这样背对着它,掀开锦被便钻了进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又补了句:“我只占这一角,明日卯时便起,你自便吧。”
青俊气得直想扑上去一脚颠了她的壶和炉子,再将那些个东西全都挠了砸了。
可一想到这些东西大多是方才白微亲自给她的,它又硬生生地收回了伸出去的爪子,烦躁地在屋中绕了两圈。
它本想选个对角之处躺了,离这烦人的家伙越远越好,可想起白微的嘱托,又不好离得太远,最后只得拖了个蒲团,于同侧的另一角窝好了。
屋中明珠晃眼,青俊本故意不灭,好给隔壁这睡大觉的添堵,可没躺一会儿,已然能听到那人清浅匀称的呼吸。
青俊气闷不已,暗暗挠了会儿垫子,终还是没忍住,老老实实以法决掐了光源。
黑暗洒落,室内重归阒静。
青俊暗暗松了口气,眼不见心不烦之下,总算平静不少。
此刻它心下睡意全无,止不住就胡思乱想起来。
它一会儿想到冲进白微卧处时、骤然瞧见那满床的被褥锦缎,差点没心跳骤止,若非两人衣衫完好,神色疏远,几乎要以为掌门也被那个人类给勾搭上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青俊想,掌门为人便如明月清风一般,再端正没有。不过……他为何要送这人类那么多东西啊?
若按照他爹的教导,若非心悦的雌性,当是连个多余的眼神也不能给的,遑论送这么多东西。
不过青俊马上就安慰自己,一定是因为掌门心善:这人类看着就是个娇气的,定是她不肯好好修炼,又仗着自己师父是祭剑,才同掌门强要了这许多东西。
掌门心软,自然也就随她了——唉,它都同他说过了,说这人类女子就是个三心二意、心思不纯不专的,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想到这里,青俊又忍不住磨牙。
真说起来,眼下自己不得不窝在这冷冰冰的,可不就是拜此人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