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回位置里,刚关上的电脑又重新打开,她敲了一会周报,一般,她从周一就开始编周报,每天挤牙膏憋出一点,到周五正好写完。
雨点打在玻璃上,同事陆续离开,祁凡没有走。
“你不回吗?”
“哦,组长。”他像被叫醒似的,“我新规写着了。”
“不用赶,明天给我就行。晚上大雨,你趁现在赶紧回去来得及。”
“我还是坐这写吧,一回家我家猫上蹿下跳的,根本没法干活。”他继续敲字,“再说我家离得近,不多会就到了,方便。”
“辛苦,那你忙…”
“你呢?”他笑一下,“等家属来接呀?”
她点头。
“你们关系真好。”她敏感的脑子立刻幻视语焉不详的男绿茶,但祁凡太正经了,他说完就回到电脑上工作,不期待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回复。
走廊的灯是声控,久久安静就灭了。两个人坐在同一屋顶下,互相不说话,戴上耳机只有键盘声。
孙远舟晚到了几分钟,很稀奇,他只会提前不会迟到,机场来的路上积水事故,堵了很久。他让她下来的时候,她的周报都已经编到周叁如何如何。
“嗯。那我也正好走了。”祁凡也起身,仿佛刚才是在陪着她默默加班。她总不能说“别啊你坐着继续干”,成了黑心领导见他住得近大力薅羊毛。
“你写完了?”她隐晦地问,他没听懂,“还剩些,我早上提前来核。”
“行…一起吧。”
他用横屏给她分享他的猫,一岁的美短男孩,在他爸怀里滚来滚去,他爸是不显年龄的老同志,打扮很新潮。
祁凡是本地男孩,日子自然是舒坦的。他教养很好,热心但不轻浮。他撑开伞,恰到好处的身位,举过她头顶。国庆横幅已经全打湿了,冷风窜进她脖子里,没看路,一脚踩进水坑里,溅起一滩脏水。
“抱歉抱歉。”她缩起来,他于是又把伞在往她那边移一点,半截肩膀露在雨水里,笑:“你道歉干嘛。今天我是犯水忌了,身上离不了水。”
大门口的伸缩门就留了个小缝隙,师傅打开保安室的小窗户:“快递!”必须高声才能在雨里听清。
“王总回了,明天我再拿,谢谢!先走了!”
“就等你们那屋灯灭呢,行了,我关门了。”
“师傅早点休息啊。”祁凡帮他关上窗。手臂被淋湿,水滴顺着手肘流到手腕。
孙远舟的旧雪佛兰打着双闪停在路边,他看见她过来,拿着伞下车。
齐佳自觉地离祁凡更加远,两人都靠边挪,一把伞,竟然打不着人了。
孙远舟面色平淡地看着两个扭捏的人。
“您好。”祁凡颔首,他也点点头回应,把伞向前推,示意她进来。
她钻到孙远舟那边:“这个是我同事,祁凡。我、嗯,我家这位…”
“孙远舟。”他自报家名。谁都没有细讲是哪几个字,这在他们之间并不重要。
“你好。”
“你好。”
祁凡一身灰色短袖短裤,户外牌子,让他看起来更年轻了,几乎要和穿着习夹克的孙远舟隔代。灰衣服湿掉特别明显,肩膀一大块深色的洇痕。
“有劳你了。”孙远舟道谢,他摆手,小事一桩。
“有纸巾吗?我擦擦。”
“哦,有、有!”
她从包里一通乱翻,方形小包纸巾被压得瘪瘪的,只剩一张。
“车上有。”孙远舟让她拿着伞,打开副驾的门,压低身体卧进去,把座前的纸抽拿出来,“您拿走。”
“行,”他举了举,对她说:“请你喝饮料。”
他退到人行道上:“好了,齐佳,回吧,我也走了。”
组长,谢谢。
“你住附近吗?我们送你一路。”孙远舟提出,但由于他语气一点也不殷勤,听起来非常像敷衍的“有空您来”。
“不用。这么客气。”祁凡摆手,让他们上车,“很近的,你们走吧,不麻烦了。”
“齐佳,一定明天给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好…”
孙远舟没有目送,他让她在伞下上车,自己绕到主驾,直接点火上路。
车从祁凡身旁掠过,因为贴着防窥膜,里面情形在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齐佳犹豫要不要打开车窗对他致意,最后还是算了,把他远远落在车后,变成后视镜里的一个点消失。
“明天给你什么?”
“啊?”她正在把湿掉成捋的发尾顺开。
“他刚才说明天给你。是什么?”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去捡飘下来的机场停车票。齐佳是眼里没有活的人,哪怕票据就在她脚边,只要他不请求,她必然视若无睹。
“哦,质检管理新规范,要我交一大卷,之前说要产销改革什么的…我好像跟你说过…唉上面净整这些没用的,改来改去绩效还是那么差。”她系上安全带,滴滴的警报音总算停了。
“我本来让他今天给我来着,他应该是忘了,所以我让他明天给我——”她卡壳了,问,“我是不是太苛刻了?其实王总下周才要…这么长,就算大段复用老版,也挺费劲的。”
“你不是说他写东西又快又好。”他静静说。
“啊?什么时候?”
“是说这个人吧,嗯…祁凡?”
“他应该不会记恨我吧…妈呀你是没见他中午那个脸,拉得那么老长跟你一样。”她憋了一天了,话多,也容易吐露真心。
“他自己没有做完工作,跟你苛刻有什么关系。”他接道,“你公事公办就行了。”
“我觉得,最难做的,就是中间不大不小的领导。”她感慨,“你比喻得太恰当了,这拨人就像媳妇,上有公婆要伺候,下有子女要顾着,夹在中间两头不讨好,光受气!”
别看孙远舟话少,他时常蹦出一些犀利的东西,还挺黑色幽默。
“是不是?孙主任?”她逗他,“你怎么这么精辟啊。”
他摇摇头。有些事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娱以自嘲了。
雨刷呼呼摇摆,但扫不走越来越大的雨,但她打定主意要回她妈那,跟孙远舟泡久了,她想她妈,心里希望老太太来骂她。
她妈还发给她好几条快递取件码,这个天怎么取,多放一天柜子也就五毛。
“我给你掏嘛…”
“你买一个破抹布有什么着急用的,放放能怎么样?
“好了我不说了,你把衣服收了。”
她妈立刻大叫:“用的着你提醒我!”
她气得撂了通话,突然问:“你这身怎么回事?”她盯着孙远舟。
习夹克是付国明最新的审美,凡是陪同开会人人都得配合穿着,成峻每次套上都要低着头走路或戴上口罩,生怕熟人打个照面,故意说:“哟,这不是小成吗,怎么变老成啦!”
“没来得及换。”今天去设计院跟人撕逼,撕完了还要殷殷把人送上飞机。
“也湿了啊…”她拍拍他,“你今晚去我妈那住吧。”
“不去。”
哪有女婿和岳母呆的。
“你就睡我屋里。”她兴致冲冲,“这个点我妈就该睡了,她门一关,你在外头洗澡啊什么都不妨碍。”
“你妈知道吗?”
“她欢迎死你了!”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