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并不是什么勋贵之家,不过是这几年暴富了一把,才能在上海这块地上混出一点小脸面。王家老爷病逝的消息不过就是在报纸角落上寥寥几笔带过,倒并没有吸引到太多人的目光。
不过唐俊生可不是通过报纸知道的这件事,自从他把王绍清复职回来就收获了一个小跟班。王绍清读了唐俊生的那几封信和递过来的桂军消息后,唐俊生说的话他绝对做到,鞍前马后笑脸相迎。
“老大。”王绍清敲敲门,献宝似地看向坐在办公室里的唐俊生。同是身为外人眼中的纨绔子弟,在知道唐俊生与他同一阵营后不免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唐俊生不大习惯他的狗腿模样,前些日子还与他针尖对麦芒,如今变脸也忒快了些。他淡淡嗯了一声,王绍清于是借势进了门,将门浅浅掩上,放低声音说道:“老大,王家的线断了。”
唐俊生轻轻挑眉,侧头看了看他。王家没了?
王绍清啧啧两声,煞有其事地说:“也不知是上面的人搞的,还是伯曼那边的动作”
乔治伯曼。唐俊生眯了眯眼睛,这个男人显然知道了各路军方对这批红丸的虎视眈眈,如果是他砍断了王家,难不成是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对于这批红丸的去向,唐俊生是偏帮着粤军的。他朝座椅靠背仰头靠了靠:“都有谁死了?”
王绍清眨眨眼,想了想说:“王家老爷暴毙了,还有他那宝贝儿子王庭,就连二房的子嗣如今都重病在床了。”
王庭?唐俊生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起来,怎么又是江从芝身边的人?
王绍清见他叹气,头仰靠在靠背上,外面的日光洒在他脖颈和脸上,精细的阳光描着他的侧脸镀了一层金边,好一幅宁静的美男画。难怪叫俊生呢,王绍清暗自嘟囔。
唐俊生仰靠着椅背,哼哼一声:“死了也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
王绍清没听清,上前一步问:“什么?”
唐俊生直起身子说:“王家这条线粤桂两军没必要断,此事必是伯曼的手法。”
王绍清歪头想了一想,疑惑极了:“可伯曼也没必要断了王家啊?”
唐俊生听罢,太阳穴突突一跳,想到之前伯曼与芝芝的亲昵之态,咬了咬后槽牙,使劲揉揉眉心。不论如何,伯曼如今算是与桂粤站在明面上交战了,昨日伯父那里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在与日方谈判找回红丸的事。如今粤军也蠢蠢欲动,不论哪一方拿下了这桩谈判,伯曼都讨不着好。他不过一介美国来的洋商人,如何与这些地头蛇斗?
“许是想震慑一下两军罢了…”王绍清见唐俊生没有接话的意思,于是摇摇脑袋不去多想。
“咚咚咚——”突然的敲门声传来,将屋里两人都惊了一下,离门近的王绍清把门一打开,门缝里探出一个头,十分青涩的愣头青模样,正是王绍清手下的一名新来的文员。
“怎么找到这儿来了?“王绍清挑挑眉,那股子痞劲儿一下就上来了。却不想来人一直瞟着唐俊生的方向:“有人找…找…唐主管。”
见他这副样子,两人皆很意外。
江从芝站在一楼厅内的角落里,大厅里背光,又无甚窗户,此时显得阴暗极了。她一身黑色的狐毛围边披风,一头乌黑的秀发高高挽成一个发髻,斜斜插了根碧玉的钗子,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去看,一前一后走来两个男子,当先的男人白衬衫配着深蓝色的小西装背心,头发叁七分向后梳去,额前有几缕碎发,平添几分纨绔之气,正是唐俊生。
江从芝脸上漾起一抹笑,转头迎向他:“给你带了些吃的。”话毕,却不见唐俊生笑着看她,脸色僵了一下。
唐俊生微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说:“你来就是来送吃的的?”
她明显听出了他对她此行的不认同,脸上的笑意维持不得,又不知能说什么,一时尴尬地立在原地。
唐俊生接过她手里的食盒,咬了咬牙:“以后这种事让手下的人来做就可以了,何必你亲自来。”
江从芝用余光瞟了瞟他身后的男子,几不可见地缩缩头。她心中闷闷,垂着双眼微微福了福身:“今日小女也是顺道,就不叨扰唐少爷了。”
还不等唐俊生说话,他身边的王绍清却笑眯眯地插嘴道:“江小姐严重了,既然来了必是有事,门口人多不好说话,不如进去说?”
唐俊生听罢,背部的肌肉不自觉地紧了紧。他深深看了眼王绍清,转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江从芝:“也好,随我来。”
“那二位慢聊,我就不打扰了?”王绍清嘻笑一声,先行溜走了。
唐俊生阴沉着脸把江从芝带到办公室里:“你等我一会,别乱跑。”说罢,关上门就去找王绍清了。
江从芝心里忐忑,知道自己今日来的十分唐突,想起唐俊生旁边那个贼眉鼠目的男人,心里不禁生起几分惶恐。可自从那日知道白玉对唐俊生的心思后,她就安寝不得,如今不过是来看了看他,哪想得旁的那么多。她自知理亏,惴惴不安地等着。
王绍清也知道唐俊生准要来,见他推门进来,笑眯眯地打趣说:“唐主管果然厉害,连那乔治伯曼的姘头都搞到了手。这回红丸的下落我们粤军定能先一步找到!”
“她和乔治伯曼却是有过几次来往,你消息倒是精通。”唐俊生看似懒怠地倚着门,可他生不起一丝懒怠的心思,他得撇清她和伯曼的关系。
王绍清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细思他和那江从芝的关系:“大名鼎鼎的小柳娘谁人不知?之前为这小柳娘在那春满阁的宴会上出手阔绰的正是那乔治伯曼。”言下之意不能更明显了,这江从芝之前的金客可就是那烟草商啊,这关系怎会算不亲近呢?说罢他凑近唐俊生,促狭一笑:“唐主管本事不小,竟能诓到如此美人。”
想到之前因为白家禁足而错过了去芝芝宴会,一口郁气堵在胸口,哼了一声说:“那美国佬也就空有几个钱罢了,谁没有。”
王绍清了然,直起身子问:“这小柳娘国色天香,纵然唐主管心悦,白家焉能许她入门?”
唐俊生看出他藏在眼里的试探,口气不好地说:“白家老头就差把我和他女儿绑在床上了,哪能许这个!”
王绍清讶然地啊了一声:“这…”暗叹也难怪唐俊生与白家不合。
唐俊生摆摆手:“总会有办法的,”正要转身,又煞有其事地在他耳边嘱咐说:”此时你当为我保密,万勿传入白家耳中。”
王绍清当着他的面,自然是笑眯眯答应下来,转头就吩咐人将这一消息告诉了粤军主帅,还派人去查了唐江二人。此事暂且不提,唐俊生这头却是气呼呼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女人乖乖地坐在木头沙发上,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腿上,听见开门声她下意识地转头,见是唐俊生,眼里不自觉地就散出点点星光。可她似是也知道自己今日唐突,屁股没有挪动丝毫半分,下巴微缩,秀眉轻皱,就这么像一只犯错了的小兽一动不动缩在角落。对着这样的场面,唐俊生一肚子的火气也无处发泄,化成常常一声叹息,嘴唇紧抿,只好从鼻腔里呼尽了肺里的空气。
唐俊生背靠着门,西装背心更衬得他腰细腿长。他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抓着圆圆的门把手,手上戴着一只银色的腕表,表带旁两根清晰浮起的青筋一路蜿蜒向上,最终隐没在挽起的袖子里。
江从芝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不难从他的叹息中听出他的无奈。若是江从芝平日里客人如此,此时早就上去温声软语了。可情字惑人,她自个儿呆了许久,早已知错,如今他却还一言不发,不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