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文理分科没多久的时分。
是谢司晨转来文科班,凭借数学短暂地取代了她第一名的位置。
是周汝城因为升职不再担任她的班主任,却仍负责他们班的课程。
是沉知许十六岁的最后一个月。
那天谢司晨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师母家做客,毕竟人暑假才辅导过他们,又拿当他们小辈疼,别开学了就失踪了,会伤人心的。
沉知许说下次吧,周末有空,总之今天不行,她要帮周汝城整理作业。
谢司晨骂了她一句走狗,骑着自行车飞驰而去。
沉知许一边想着明天就把他的椅子扔到垃圾桶里,一边飞快批改着作文。
周汝城去开会了,明天课上要讲这篇命题,所以不得不请她帮忙。
学校里的学生走光了,沉知许才做完这不属于她的工作。
她还要和周汝城汇报,得等他回来。可手头实在没事做,所以折回教室,抽了本练习题。
掀了几页,发现参考答案不见了。沉知许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扒拉谢司晨的抽屉。翻来覆去,才从夹缝里找到写着她名字的册子。
返回办公室的路上,她突然想起分科那天拍了张集体照,要等相馆洗出来挂在班门口的。而那照片刚才她在班主任桌子上看见了,顺手拿到了周汝城桌子上,却忘记带回班里。
待会要记得。
她磨磨蹭蹭消耗了许多时间,想来周汝城应该回来了。
才走到楼梯口,就碰见了学校里的书记和财务。
她在学生会有点职位,对他们不算陌生,于是打了个招呼,“老师好。”
但两人极其敷衍地朝她点了个头,便继续自己的步伐和话题。
沉知许在两道匆忙消失的背影里听见了“小儿子”、“没想到”、“一点也不像”之类的字眼。
高中的办公室比教室要大,有着长长的窗户。在空调还没有普及校园的年代,余热未消的季节往往开着窗户,以便通风。
沉知许透过生锈的防蚊网,看见一位身着奇装异服,头发颜色鲜艳的少年。
他正站在周汝城的桌子前,用他纤细瘦长的手指随意翻动着桌面上的东西。
沉知许以为是小偷,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很快觉得无聊,开始翻别的老师的桌子。
她喉咙里发出一道气音,正准备破门而入,却被身后的呼喊钉住脚步。
“知许?”
周汝城甩着手上的水珠,从厕所的方向走来。
“你还没回去呢?”
沉知许皱了皱眉,“老师……”
她的眼神太过慌乱,身体向着办公室,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目前的状况。
周汝城几乎是立刻便反应过来。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快到沉知许观察不及,便听到他说:“快回去吧,你家里人该担心了。”
她想老师应该是看见了。
她想那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周汝城应该是想维护他的自尊,给他一次洗心革面的机会。
她想周汝城让她先回去应该是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这种事情本就该由大人处理。
于是沉知许点点头,准备回教室拿书包。
殊不知她身后的周汝城在见到她顺从地离开后,松了一口气,脸色又很快和蔼起来。
他走进了办公室,对乱七八糟的场景充眼不望,对着那少年问:“饿了吧?”
沉知许下楼梯下到一半,突然想起那张照片忘记拿了。
别的班都已经挂上了,他们班还没拿回来。
不公平。
横竖是跑几趟楼梯的事情,她习惯了今日事今日毕,于是又折回去拿照片。
还是那道间隙。
她看见那她以为是不法分子的少年当着周汝城的面大摇大摆地坐在他的位置上,一只手移动着转椅晃圈,一只手拈着那张沉知许遗忘的照片在看。
隐蔽的位置,却是极短的距离。
她听见那人吊儿郎当地指了下照片,不知道是点着谁,抬头问周汝城:“这妞还挺正点的,叫什么名字啊?”
一向儒雅的老师对他孟浪轻浮的语言却没有显露出半分苛责,反而带着纵容回答他:“沉知许。”
“沉知许?”他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睁大眼,“是不是那个问你练字有什么诀窍,然后写了满满一页‘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的那位?”
她确实是为了参加书法比赛,求过周汝城的指点。
他当时还收下了自己的练字贴,说是带回家再慢慢研究。
“她的名字是出自这首诗?”
“是吧。”
“哇,一副千金大小姐的高冷样,没想到名字也这么考究。”
沉知许被这样的称谓吓到震惊,背过身去。
因为她听见周汝城说:“什么千金大小姐?一平民丫鬟罢了。”
少年还在兴奋:“可她的名字很好听诶!”
周汝城声音里的傲慢又高了一个度。
“女孩子要这么好听的名字有什么用?”
沉知许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早已浑身僵硬。
她看着那少年毫不避讳地攀上周汝城的背,喊他爸,撒着娇让他把这个“沉知许”带回家做客。
周汝城却敲敲他的脑袋,一眼看透,“你啊你,别对人家打什么歪主意。”
沉知许沉下去的心又浮起来,得到了一线生机。
以为他会像过往无数次袒护他的爱徒一般,伸出手来。
可周汝城说的是:“她只是个普通女孩,配不上我们家。”
脑海里无法控制地想起第一次遇见他那天,他说的,“是个好名字。”
他字字句句里对自己的蔑视和对女性隐晦的侮辱,都让沉知许发自内心地升起一阵恶心。
可她面对不了,只能逃走。
没人发现她得知了这场对话。
而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在给自己洗脑,在美化周汝城,在粉刷自己的世界观。
直到周洛祺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学校里。
周汝城总是留她下来帮忙,周洛祺便会在那段时间过来,和她待在同一间教室里。
偶尔也会有老师碰见,周汝城却不会像介绍周洛始那般详细,只说他还是个小孩,来等自己下班回家。
沉知许看得出他还在上学。
有一天她坐在周汝城的位置上数试卷,周洛祺便在旁边打转,视线时不时落到她身上,像粘板上的苍蝇在观察人类。
突然一通电话拨进来,在互联网初初普及的年代,彩铃比座机铃声突兀许多。
周洛祺接了,背过身去靠着窗户,开始和他的狐朋狗友聊天。
沉知许无心偷听,她巴不得周洛祺离自己远远的。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每天都来等周汝城下班,但只要是她留下来帮忙的下午,周洛祺就一定会在。
他不和自己说话,却总在浏览自己。
沉知许无法形容这种感觉,是冒犯?还是厌恶?她不知道,也没有证据。唯一的和以往不同的便是她手上起的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和胃里翻江倒海的酸意。
周洛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又抓我?不就是逃了几周课吗,至于吗?”
“知道了,我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