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在巨大的心跳声里红着脸僵硬地重复。
“你做得很好。”
晚上我是和祝余一起睡的。
昨晚太困,我什么时候躺在床上、为什么躺在床上的原因不明。脸发烧后我顾不及看祝余表情,磕磕绊绊去腾地方给他放生活物品。然而月亮东升,星星眨巴眼睛,夜晚总是要留给睡眠。
祝余从洗手间出来时我正拿我的枕头和凉被去沙发,他快步过来阻止我,带给我被捏着的手腕些微潮湿的水汽。“我睡沙发。”祝余抱起我的东西,转而将自己的拿出来,“我是借宿的人,没有让主人蜷居的道理。”
但其实,沙发对我而言并不拥挤。
捡了个人回家,作为这件事的主动者应该担负照顾的责任,并非因由那一点施舍而理直气壮,将人当做可有可无的物品。应该给他足够的空间、应该安抚他的情绪,孤身者如果进了家门,就不应该再可怜巴巴。
“可是沙发不够长。”
我有过和昨天相似的生活,躺的地方比沙发还要硬和冷冰,睡觉的时候脚悬在空中,质硬的塑料和金属阻止血液流通。先是一点点麻,后面半个身体都是蛇蚁的游走和啃吃。咬着唇齿不发出声音的滋味太难受,连挥手发泄都是受刑。祝余也要经历这个吗?
如果他经历了,我想我算不得一个好人。
“祝余。”我说,“你会不舒服的。”
“但你也会不舒服。”
祝余将自己的枕头放在沙发上,枕头和仍和边缘的线平行。“虞生。”他稍稍柔和了眉眼,脸同声音的攻击性都被削减,“你昨天睡在这里,只十分钟脚就掉了下来。”
“啊?啊?”
我实在惊讶,瞪大了眼睛看向祝余,耳朵很快烧起来,随后是脸、站立着但开始发抖的身体。羞窘让我烫得很快,手腕上的潮气飞一般消失,它被蒸发的速度连炎热的夏日都比不及。祝余又在说我不知道的事情,他手做了个从上往下拉下长裤的动作,却只告诉我:“所以我就把你抱到了床上。”
语言可以选取,但下意识的肢体很难说谎,或许是祝余的手臂很长,我从他的比划里感觉裤子已经升到我的大腿根部。我不知道祝余有怎样的碰触,从他口中乱动的裤脚。
他是否不经意间碰到了其他地方,他是否发现了我的秘密。
我又一次无故掉泪,然而这次没有低头,祝余的脸在游动的水下被扭曲,他又一次急急上前。“虞生。”那声音紧张的,“你怎么了。”
眼泪落在地上,落在我尚未被衣服覆盖完全的锁骨周围,我看着祝余,任由视线从清晰到模糊,又从模糊到清晰。成长中唯一一个必须掌握的技能是我秘密的卫兵,我要确认祝余脸上没有心虚、没有玩弄和恶劣的要挟——用称之为怯懦的软弱。
“对不起。”我没有在祝余脸上检测到那些,于是哭着向他说,“我只是觉得丢脸。”
“虞生。”祝余揉了揉我的头,又抽纸给我擦眼泪,这位比我年长的大人捧住我的敏感,“没有关系,那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他顿了下,用更重的语调说:
“那只是一件很可爱的事情。”
突然而至的夸赞使我又昏昏然,纵使我脑海里没有睡觉掉下床的记忆,我也选择相信祝余。
“那我们、我们一起睡吧。”
因为被说可爱,我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苛待祝余。
“都是男性不是吗?”
在慌慌张张将祝余的东西拿到床上后,我又一次笃定的。
“我们都是男性。”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祝余的眼睛又轻轻眯起来,但当下的我尚不知这时的他已经在审视“男性”这个用词。“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我用一只手摸了摸脸,等不到回答后又用两只手将它捧住。“祝余……”我犹犹豫豫,“我洗好脸的。”
“是的,很干净很完美的脸蛋。”他又夸了我一次,“我在想怎么说谢谢。”
这次我的害羞不张扬,只耳朵悄悄在红。没关系啦四个字荡在空中,像喝醉了酒一样发软且轻轻飘飘。我告知林禅语的判断果然没错,祝余真的很有礼貌。
我不爱看电视,也不会打游戏,晚上要说有的娱乐活动是偶尔和林禅语的聊天。十点半正是好眠,祝余看我。
祝余竟有和我一样的生物钟。
“睡觉吗?”说完这句话后我打了个哈欠,又如往常一样熟练地将凉被盖在身上。现在还不算盛夏,窗口的夜风将屋子的温度降下,没有风扇的吱呀声。凉被拉得长长,我在暖黄的灯光下只露出一双等着祝余关灯的眼睛。
“咔哒。”一声,我小屋的光源灭了。
床铺有一瞬的下沉,祝余睡在离我有半个手臂远的另一边。一个空间里有两个人,我趁着自己还算清醒的时候,试图去感受今天早上粗略感受过的另一个人的呼吸。
可是现在的祝余太安静。
祝余不会呼气吸气吗?我耐心等待了两分钟,在心里否认这个荒唐的猜想。可祝余为什么没有动静?我咬了咬嘴巴,在黑暗试探出声。
“祝余,你睡了吗?”
祝余回我:“没有。”
“祝余。”我又继续,“可是我听不见你在呼吸。”
“我小时候练过些体育。”祝余说,“没睡着时呼吸声可能不太明显。”
“啊……”我有些遗憾,把被子重新拉到鼻子上。
“虞生。”祝余轻轻笑,他向我建议,“你要不要睡过来些?”
“为什么?”
“这样你既拥有比现在大的空间,也可以感觉到我的气息。”
我实在是想,于是略略往祝余那里挪了一点。
“还是没有。”
然而祝余告诉我:“马上就会有了。”
祝余移过来一点,和我只隔一个拳头,他微微偏头,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
“噗嗤。”我没有忍住笑,“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祝余减小了力度,“现在呢?”
“还是有一点点刻意。”
“好的。”祝余很耐心,他又放轻了,“这个呢?”
我感受到了。
那小小的、悠缓的、存在感如婴孩一样的呼吸。
我侧过身去看祝余。
月光透过窗户,打在我的房间,打在祝余的脸上。他很英俊,一双猎狼似的眼,高挺的鼻、坚毅的下巴上,一抹笑淡淡地被唇角勾起。
我扯着被角,手偷偷摸了摸又擅自升高温度的耳朵。
“祝、祝余。”我说。
“谢谢你。”
祝余说他要找的人还在西区流窜。
我所在的地区鱼龙混杂,多是舞厅和夜总会,因为早年间出过的群殴事故,兼城市开发停顿,房租比其他地方便宜。普通人生存的韧性很强,所以即使这里臭名远扬,也有用正经渠道讨生活的寻常百姓。
林禅语阻止不了我收留祝余,但她明令禁止我和祝余的其他事情有牵扯。“尽量不管不看不问。”说这个的林禅语手里夹着一根女士香烟,凌艳的眉目张扬,“虽然你捡回的是个帅哥,但看那样子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那……”我好奇地问,“他像个什么人?”
闻话的林禅语顿了顿,她掐灭香烟有些吃力地看我,我知道自己又暴露出了无知的一面。亏得卤肉小摊前面有玻璃,阻挡她因为怒我不争而试图捏我的脸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