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晰。
珍珠和塑料如何区别,这源自于我的生活经历。小姑是贫穷的人,身上唯一一件算得上有价值的首饰是一个珍珠发夹,是曾在海边谋生的爷爷奶奶送她。海贝里将沙砾包裹成形的珠子不似商场售卖里的那样圆润,可我记得那流溢的色彩曾如何点缀在小姑泼墨似的浓密发间,她少有的恣意带笑模样太美好,我一记就记了很多年。
离开家乡后我来到西区,不管是在家的来路还是去程都看到一些被丢弃的配饰,流浪儿多的时候它们的数量也跟着变多。林禅语同我走在一条路上,等红路灯时脚边有一管半开唇釉。“又开始疯了。”她用习以为常的口气评价这个从小待到大的地方,“这次是谁家的老大跌落神坛,被新的外来人占了老窝?”
我不太知道林禅语口中的事情,在认识她后我就没有走进最混乱的中心区。酒吧里刘姐有时会和其他人说笑,话语间的残忍比隐晦更多,听过几次后我才惊觉林禅语为我创造了真空地带,让我活得简单。彼时尚不知晓危险的我面对她嗤屑的感叹,只给了一个十足呆蠢的回答。
我指了指马路对面落在地上的圆形钛钢项链,问了句:“我可以捡它吗?”
林禅语无言了好久才问我是不是有恋物癖。
我查了查知识百科,十分确认自己并不是性变态。
再搜索后有人说这是一种精神疾病,我的行为是一种强迫性的行为。精神疾病,就算看到还是觉得这四个字离我很远,我捡东西是一种心里渴求,比起刻板的行为,它更像在寻求补偿。
我喜欢配饰、喜欢一些闪闪发亮的、或一眼就觉得愉快的小物件,多是小时的缺乏和少有。它们和小姑的发夹一起放在我的小家里,充盈着我的现在和过去。
祝余也是我捡到的物品,比起其它,他可能只大了些许。
普通的塑料珠子和珍珠并不一样,虽然它们同样也有闪着碎光的莹润外壳。薄薄的一层涂料铺在米白色的圆珠表面,只在供给绳线贯穿的洞里面留下端倪。珍珠即便被凿开通身还是那样的光泽颜色,而普通的塑料珠子,近豁口处就有它原本的未被薄膜覆盖的本体,像新生出来弥合裂口的巨大疮疤。
我清洗过很多、把玩过很多,不同珠子的不同褪色、表皮不同的破损程度都一一刻印在我无数个整理它们以做消遣的夜里。阻止他人的底气我罕有,但祝余要买的这个,我又觉得自己拥有足够的经验。
咬上耳朵的声音很小,我的话仅祝余能够听见。距离太短,视野也堪堪放下他小半侧脸,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感知到他的眼睛在缓慢睁大。如何说不买、如何离开摊铺的过程已经不记得。“宝宝。”当时的我陷在祝余这声柔软的称呼中,慌慌忙忙能再听得的,是后面一句“你真是我的小幸运。”
“啊啊啊啊啊”被拉出来的我忘记小包,在祝余去取时朝林禅语打字,“啊啊啊啊啊啊”。
“?”秒在的林禅语回给我问号,“你捡钱了?”
我并不十分确认眼下是什么状况,也不敢贸贸然将这偶现的新称呼说给林禅语听。于是我只得打“祝余、祝余。”
“他怎么啦?”
“他好像真的认不出古董物品!”
“靠!!”林禅语摸不清状况,以一种极快的打字速度对我三令五申。
“别买东西!”
“别出钱!!”
“别信祝余!!!!”
先一秒我为我对林禅语的短暂欺瞒而感到抱歉,后一秒又被她强烈的语气逗笑。祝余走进我弯起来的眉眼里。“虞生。”他这下又没有像刚才那样喊我了,“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我……”他刚遭受滑铁卢,此刻鼻子眼睛的位置还如以往,但我或多或少从里面读出了愁闷。“祝余。”禁不住笑起来变得震颤的身体,我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臂膀求支撑,“嗯……林禅语姐姐说让我不要相信你。”
“原来是这件事。”听到这个存在于我言语里却不如何见到的林禅语姐姐,祝余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似乎不能立刻解决目前的问题,他切实地叹气,“从某种程度上,她是对的。”
“只是一次失手!”我对他说,“振奋振奋!”
“好的好的。”他摸了摸我的头,顿了一下才说,“谢谢小鱼。”
我一下子愣住了。
虞生、虞生。我是虞家的孩子,所以小姑叫我虞生。少有人以这样亲昵的姿态叫我小鱼,领班的刘姐不曾、对我和善的老板娘不曾,甚至于林禅语也只像逗弄小狗一样捏我的脸颊。祝余是一个真正的大人,对我而言有过多富余的年龄、过多宽广的视野,站在他面前,我好像又品尝到一点了曾经的余温。
“我可以叫你小鱼吗?”祝余的手放下,在不经意间触碰了我的耳朵,他眸色极重的眼睛里有笑意,可更多的是不容我反驳的笃定。点头成了必须要做的事情,我抿了抿嘴巴,勉力躲开祝余的视线后又直视他,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映出竭力做镇定的我……幸亏瞳仁看不出脸皮颜色。
我否认我的脸变红。
“可以。”我小声回应道,“可以叫我小鱼。”
祝余又和曾经不一样。
这次打岔,现出炉的“小鱼”没来得及追究比它早五分钟的“宝宝”,我脑袋嗡嗡,不能够再想,而祝余似乎在等待,因为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我:“要不要再去看看?”
太阳还在空中悬挂,一次的失败不足以让我们归家。热闹的集市里谈论声此起彼伏,这是我不曾踏入过的、新鲜的世界。“要去看看。”我的注意力被他的话转移,“可是祝余,我不是行家。”
“行家刚刚差点儿买了假发簪。”提起这件事祝余嘴角稍稍下撇,引得我多了些心痛,但不消两秒后他又看着我,一脸为我骄傲的:“虞生,你可以再试一试。”
那鼓励的眼神有些太耀目,我悄悄捏了捏拳头,又点点头。
一时间有些对不起林禅语。
因为我又在相信祝余。
经过短暂的休整后我们开始前进,祝余虽在物件的真伪上失手,但他有很多古物的知识可以讲给我听,陶器、新石器时期,青铜器、良渚文化……他讲述下的久远故事听起来并不晦涩。祝余十分厉害,我再一次确认。
祝余只是不会挑选。
悠闲的晃荡止步于一个地摊,那块红布上布满很多类似于旧铜器的物件,有外圆内方的货币、有像动物的摆件,还有和电影画报上如出一辙的外星人,品类的多杂让我一会儿惊呼神奇,一会儿凑到祝余的耳朵边问“古代的兵马俑也握机枪吗?”祝余耐心地听我惊呼,也讲唇贴近我的耳边。
“那个真的是一眼假。”
摊主在一旁看,也不管我们埋头窸窣,祝余问我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环视一圈,碰碰这个,又摸摸那个,过分泄露的行外气息让不怎么注意我们的老板也发笑。最终我指了一个泥巴乎乎,似故意作旧的莲花底座。
“祝余。”我冲他撒娇,“我想要那个。”
我欲盖弥彰、掩耳盗铃,种种做派,就是想要那个我一眼就看到的。
“小鱼想要就买。”祝余声音温柔地接住我的撒娇,看了眼底座。他真行内的气势开始唬人,再一次开口的祝余没了温柔,他气定神闲地对老板说:“三百。”
商人们的讲价都很可怕,林禅语能和买衣服的老板娘掰扯,65的裙子能说到28,祝余则更吓人,价格从30000到7000,从7000到800。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