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颊逐渐泛红,覆盖掉原本的惨白。
出租车像是一只幽灵般出现在她面前,王斯语拉开车门进去,对安全员说:“去第三医院。”
安全员惊诧地回头看她:“女士,如果您身体不舒服,建议还是直接拨叫救护车。”
“我是医生,”王斯语道,“去加班的。”
到医院,王斯语回自己办公室拿了id卡,然后去了精神科的药房。
半夜的药房只有值班的小护士,王斯语敲了敲交流窗,将id卡插进读取器里道:“给我一支半固定脑颅麻醉。”
值班护士惊讶道:“这不是后天的手术么——您怎么亲自来拿药?”
王斯语道:“我明天后天都要请假,这台手术给关医生做,我提前帮他准备好。”
精神分析师对病人进行精神分析治疗也叫“精神手术”。
小护士拿了脑颅麻醉剂,贴好磁条递给王斯语,王斯语拿着那管小小的药剂回了办公室。晶体管中的麻醉剂无色、透明,在照明灯下光晕细碎。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副注射器,抽走麻醉剂,注入了桌上的一瓶果汁中。
果汁放入口袋,她离开医院的时候,觉得自己脚步又轻松许多,也不觉得冷,反而通身温暖,像一个走在阳光下天真无忧的孩子。似乎有人在问她:“王医生,这么晚还来加班?”
但她没有回答,她的精神和思绪都在口袋里的一瓶果汁上,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的珍宝、救命的灵药,得了它,就能收获永恒的幸福。
走到地下停车场,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设置好地址后就坐在驾驶位一动不动。车子“嗖”地蹿了出去,自动驾驶路图上显示的目的地叫“玉山公馆”,是她生长的家。
……不,或许已经不能叫家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上次回去,还是上半年时去拿东西。
同样的,她和她的父亲,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所以当基因锁巨大的光线扫过她红润的脸颊,门扉随即洞开,而她在门里看到她的父亲王成翰,生生地愣了一秒钟。
而王成翰也看着她:“……小语?”
王斯语的心脏重重地坠了一下,仿佛掉在了什么深而冰冷的所在,发出“咚”一声回响。
但是她弯下腰脱掉鞋子,碰到了口袋里果汁,就又放松下来,心在这时冲破了牢笼,飞到天上去。
“我请假了,”王斯语自然如常地说,“上星期连着做了三台手术,感觉非常累,干脆请两天假,连着周六周末,多休息几天。”
她脱掉了厚重的靴子,在鞋柜里张望了一下,找到自己在家才会穿的毛绒鞋,还放在原本的位置。
王成翰点了点头:“工作累了是应该好好休息。”
他手里拿着一个速食泡饼的包装袋,似乎正在准备吃的。
“但是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明天要请假,只好今天处理掉其他工作,”王斯语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你还没有吃晚饭?”
“我也加班。”王成翰简短地道。
“不要吃速食了,”王斯语是走进厨房,“我做饭吧?我晚上也没来及吃饭。”
王成翰惊讶道:“你会做饭?”
“当然,”王斯语有些得意,又有些无奈地笑,“爸爸,我已经三十多岁,工作好几年了,怎么可能还不会照顾自己呢?”
王成翰恍惚了一瞬,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听见“爸爸”这样亲昵的称呼了,自从妻子过世后,他和女儿就渐行渐远,关系僵硬。直到王斯语工作后才有所缓和,但这样说也不太对,因为他们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情,起初王成翰还会心有怀疑,但是送过来的监控日常记录上写满了王斯语在哪个科室轮转……面诊了几位医患……做了几台精神手术。
再后来,他们父女逐渐变得像陌生人,大半年也见不了一面,有时候王成翰想叫她回来吃顿饭,她却总说自己在忙。于是他翻阅记录的次数越来越少,这为数不多的几次查看,竟然成了他了解女儿日常生活的唯一途径。
“医院很忙吗?”王成翰问。
“当然,”王斯语卷起袖子,打开冷藏柜在里面挑挑拣拣,“现如今的联邦人,或多或少都有压力过大的症状,不要说精神失调、躁郁症这类常见病,我上周就接了三位分离障碍的患者,其中有两位需要接收深度分析治疗,我们同科室的关医生,因为太忙和女朋友吵了好几次架了,还有我们科长,经常不回家,她儿子都快不认识她了。”
“是很忙。”
王成翰点头,她说得科长应该是一个叫泽维尔的中年女医师,是王成翰在得知王斯语要去医院工作时专门托关系找的熟人,但是王斯语并不知道这件事。
“那你呢?”王斯语问,“你应该也很忙吧,这么晚还在加班。”
“还好,只是今天有个突发事件。”王成翰推开餐厅的椅子,坐在了厨房门口,叹道,“年纪大了,也不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拼命了。”
“我都三十岁了,”王斯语道,“不过你也不算老——这袋芝士不会还是我上次回家的时候买的吧?”
“啊,我不知道,我平时也不太做饭。”王成翰走过来,接过王斯语手里的盒子,细细端详了半晌,道,“应该是过保质期了……”
他走得近了,王斯语闻见他身上极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
“扔了吧。”她后退了一步,将自动清扫机器人推到冷藏柜前,“要清理清理,过期的东西都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