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在这里相会吧!”他模仿着吕西安的台词,夸张地说道。
吕西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角色真应该给您,人人都知道您就是全法国最大的自恋狂。”
“我倒是觉得选您很正确,”阿尔方斯好奇地拉扯着吕西安戏服上的缎带,“您那副顾影自怜的样子可真是让人心疼。”
“我当然会欣赏我自己。”吕西安翻了个白眼,“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劳驾让一下,我要上去。”
“上去做什么?”
“自然是脱掉这身小丑服了。”吕西安扭了扭身子,挂在他身上的缎带像尾巴一样甩动着。
“为什么要脱掉?我想看着我的那喀索斯穿这一身去舞会上。”
“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我会心碎的,”阿尔方斯挤了挤眼睛,“或许会变成一尊大理石像。”
“那我就让人在花园里造一个喷泉,然后把您放在中间。”吕西安咬了咬牙,“全巴黎的人恐怕都愿意来见识一下这个奇观,您觉得两法郎一张票会不会太贵了?”
阿尔方斯拍了一下吕西安的后脑勺,“您真是和那喀索斯一样无情。”他又轻轻拉了拉缎子,“不过说真的,您穿这一身很好看,而且这是一场化装舞会。”
“好吧,”吕西安妥协了,“我可以不换,但是我起码得把这玩意取下来。”他把缎子从阿尔方斯手里扯了回来。
“用我帮您吗?”阿尔方斯让开路。
“这我自己还是做得到的。”吕西安大步走上了台阶。
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那缎带是用线缝在他的猎人装上的,他找了一把剪刀,走到穿衣镜前面,将它剪了下来。
缎带落在地上,他却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微微抬起头来,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那猎人的衣服包裹着他,在煤气灯的灯光下莫名显得有些暧昧,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越来越红,呼吸也变得逐渐急促起来。
他朝前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此时他已经贴在了镜子前面,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在镜面上凝结,变成一小片淡淡的白雾。
突然,鬼使神差地,他朝前微微倾身,于是他的嘴唇就落在了镜子上,这一次,那影子没有躲闪,也没有消失,嘴唇处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用力地吻着自己的影子,比他之前的任何一次接吻都要热情。他张开双臂贴在镜子上,就像是要把镜子里的影子搂在怀中似的,而那个影子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隔着冷硬的镜子,他们两个紧紧相拥在一起,每一方都不想要分开,因为他们天生就属于彼此。
风险与预兆
当吕西安再次下楼时,舞会已经开始了。大客厅面向花园的落地窗全部被推开了,花园里的树梢上挂上了用来照明的灯笼,参加舞会的来宾不满足于在室内的木地板上跳舞,还要到铺着细砂的花园空地上去跳一跳。乐队同样也被安置在了窗外的一片花坛里,演奏着一首激烈的华尔兹舞曲,这安排算是恰如其分,若是让他们在客厅里演奏,客人们想必会被闹的头晕目眩。
这座别墅里此时挤满了客人,裙子和裙子的丝绸或是天鹅绒的下摆互相摩擦着,走廊也被花边和裙子撑挤的水泄不通,令人眼花缭乱。吕西安费了很大的劲,沿着墙壁绕过客厅里跳着华尔兹的人群,但有时也不免打乱跳华尔兹的队列。他看到阿尔方斯和马里奥尔先生正站在最左边的落地窗外谈着什么,于是他就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马里奥尔先生有风湿病,他靠在墙壁上,不住地揉着自己的大腿,“啊,男爵先生,真是极好的表演。”他看到吕西安过来,有些夸张地拍了拍手,“非常精彩,而且极具想象力!请允许我向您表示由衷的祝贺!”
“谢谢您。”吕西安和他握了握手,站到了阿尔方斯身边,“你们二位刚才在讲些什么呢?”
“马里奥尔先生正在向我讲述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的悲惨遭遇呢。”阿尔方斯搂住了吕西安的腰,递给他一枝从花坛里刚刚摘下来的蜀葵,吕西安将它别在了领口。
在巴黎名噪一时的“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因为一桩惊人的丑闻已经走到了破产的边缘,这家知名的公司号称将要在远东的许多著名的港口,诸如上海,香港,西贡和横滨购置大量土地来建设商号,码头和货栈——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欧洲的货船把这些东方的神秘港口都纳入了全球贸易的网络当中。这家公司的创始人们用一切手段向公众兜售这一系列煞有介事的计划,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他们的股票在交易所取得了非凡的成功,募集了高达数亿法郎的资本。
这些股东当中的一员,是著名的旅行家德·沃雷夫子爵,他是巴黎地理学会的会员,还是法兰西学院的院士,作为“不朽者”当中的一员,他收到社会舆论的广泛敬重。
去年夏天,他接受了巴黎地理学会和英国皇家地理学会的联合使命,前往南太平洋的波利尼西亚群岛考察当地的火山活动。一个月前,子爵结束了在当地的考察,乘船返回法国,途中恰好经过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号称投资了巨额资金的上海。
于是当子爵抵达上海时,他兴致勃勃地前去参观那些之前在股东大会上公布过的,位于黄浦江边的码头和仓库,他惊愕地发现那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东方港口开发总公司在当地的唯一投资,就是法租界里的一间租用的办公室,而且根据屋主所说,这家公司的代理人仅仅支付了半年的房租,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