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真是巧了,”吕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听杜·瓦利埃先生说,您之前已经好几年没来过这里了。”
伯爵走到床边坐下,俯视着吕西安,“那您的意思是,我是为了您专程过来的?”
“看上去的确有些像,”吕西安颇为自恋地说,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趴在了枕头上,“这座房子挺漂亮的,您为什么之前都不来呢?”
“我小时候常来这里,”伯爵将右手放在吕西安的后背上,“但自从我母亲的那个孩子死在这里之后,我就不怎么过来了。”
“那么这就是您之前讲过的……您母亲在奥尔良隐居的地方。”
“是的,她就是在这张床上生的孩子。”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我很奇怪我父亲竟然没有让人把这张床劈成柴火烧掉,但或许他根本不在乎吧。”
“我很遗憾。”吕西安探过头来,用脸颊蹭了蹭伯爵的手。
“为了我感到遗憾?还是我母亲?亦或是那个已经长眠于六尺之下的孩子?”伯爵敷衍地笑了一声,“说实话,那孩子本不应该来到这世上,或许他在黄泉之下还更加幸福;我母亲如今也得到了平静……一潭死水自然是平静无波的;至于我嘛,我觉得我以后遗憾的事情还多着呢。”
吕西安坐起身来,搂住了伯爵,袍子从他的肩膀上滑落下来,勉强挂在胳膊上,仿若一艘战舰正在降半旗,“您今晚格外的忧郁。”
“或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吧。”伯爵轻轻吻了吻吕西安的额头,“我很抱歉。”
他们一起看向窗外,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停了下来,一轮皎洁的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向原野洒下金黄色的辉光,把整片的平原变成了月光的海洋,而其中的树木和房屋,宛如大海上星罗棋布的小岛。河水的声音回荡于田野之间,像是一串风铃被吹响时发出的清脆歌声。
“您的这别墅让我想起布卢瓦我家的老房子,”吕西安有些怀念的说,“只是您这里更豪华,而且不漏雨。”
“您小时候的房间会漏雨吗?”伯爵有些惊讶地问道,他的眼睛里带着好奇的神色,当然了,这位世袭贵族或许听说过某栋房子漏雨,但是他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房子里住过一晚,“为什么不让人来修屋顶呢?”
“修屋顶可不便宜。”吕西安并没有因为伯爵的这种惊愕而感到被冒犯,“用桶去接水要实惠的多,”他往伯爵的怀里钻了钻,“但是那会让屋子里很潮湿……所有的床单和被子都潮乎乎的,尤其是冬天,它会贴在你的身上……所以我讨厌下雨。”
伯爵脸上的表情有些呆滞,过了半分钟的时间,他拉开床上的毯子,把吕西安放平,又用毯子把他紧紧包裹起来,“现在不会了。”
他站起身来,“睡个好觉吧,明早我用马车把您送回去。”
“我还是晚上就走吧,”吕西安摇摇头,“他们都不知道我跑来找您了。”
“那就趁天亮之前吧。”伯爵熄灭了屋里的灯火,“趁他们起床之前。”
“怎么像是偷情似的。”吕西安心想,但他并没有反驳伯爵的话。
“那么祝您晚安吧。”伯爵说着就要将房门关上,但吕西安拦住了他,“您能抱着我睡吗?”
伯爵的脚步顿住了,“只是睡觉,”吕西安补充道,“我还是觉得有点冷。”
伯爵重新走进房间,从里侧把门拉上,吕西安听到他脱下皮鞋的声音。而后整张床朝左边倾斜,伯爵躺了上来,伸出双臂,将吕西安抱在了怀里。吕西安感到被温暖的感觉包裹起来,他心满意足了,于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当他被伯爵从睡梦里推醒的时候,窗外还是一团漆黑。
“几点了?”他坐起身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
“早上四点。”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您的衣服已经被烤干了,我找了一双我的旧鞋子,您先穿着回去吧。”
吕西安伸出手,眯着眼睛,让伯爵给他穿好衣服,而后又跪在地上,把鞋袜给他套在脚上,他感到自己仿佛真的成了一个不想去上课的小学生,而他的哥哥正在给他穿戴整齐。
当他们下楼时,一辆敞篷马车已经停在花园里,为了掩人耳目,伯爵没有叫车夫和仆人,而是亲自驾驶马车送吕西安回去。清晨的空气湿润又凉爽,还带着树叶的香味,这让回去的旅程比吕西安来时要轻松自在许多。
德·拉罗舍尔伯爵将马车停在了距离杜·瓦利埃家的别墅几百米的地方,“您回去再睡一会吧,我们中午再见。”
“中午?”吕西安跳下了马车,“您中午要过来吗?”
“杜·瓦利埃夫人知道我来了乡下,她送帖子来请我吃午餐。”伯爵调转了马头,“我本来打算那时候来见您的,没想到您先跑来了。”
他在空气中轻轻挥了挥鞭子,马车沿着原路返回了。
吕西安再一次翻过树篱,进入了杜·瓦利埃别墅的花园,他走到自己的窗边,感到沿着之前爬下来的那条排水管再爬上去有些困难,于是他只得绕到房子的另外一边,尝试着去推一扇供仆人进出的小门,幸运的是那扇门并没有锁上,他顺利地进了房子。
他登上了通向二楼的楼梯,恰恰就在这时,梅朗雄先生的脑袋从二楼走廊的黑暗中冒了出来,他们在楼梯上面对面相对而立,吕西安的衣服乱糟糟的,上面还沾满了干了的泥巴;而梅朗雄先生则身穿出门的衣服,手里还提着一个箱子,似乎是要趁夜色偷偷溜走,他看上去头发散乱,困顿不堪,不用具有强大的观察力也能看得出他一夜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