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部长先生下车时,早已经聚集在这里的摄影记者们手里的闪光灯一下子都闪烁起来,差点让他的眼睛流下眼泪。他强忍着哈欠,朝着那些记者们微笑点头,同时伸出手去和那位省长握手。
本省的省长是去年十二月刚刚到任的,他戴着滑稽的高筒礼帽,又矮又胖的身体被一套黑色的礼服紧紧地包裹着,肚子上套着的白色马甲的扣子几乎要被崩开,看上去简直如同一只在海滩上搁浅的虎鲸。他向吕西安一再说明,本地政府接到了部长先生不举行欢迎仪式的命令,今天大家聚集在站台上完全是自发的行为——本地的官员们都想要目睹部长先生的风采。当然啦,既然是自发行为,那么这也就完全和部长大人“一切从简”的节约方针不产生冲突。至于军乐队?那是本地驻军的长官的意思,他想要向巴罗瓦部长那位为国捐躯的父亲致敬,因此才选择了《胸甲骑兵进行曲》,毕竟老巴罗瓦先生当年就是一位英勇的骑兵军官嘛。
接下来拜谒部长的是本城的市长,他同样说了一套热情洋溢的欢迎词;教育局长带着她的太太也出席了,他们满脸赔笑,显然十分紧张——毕竟本地的学校里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总有人要丢官罢职的,或许这个肥缺就要当到头了呢。本地的法院院长是一个粗手粗脚的男人,看起来比起摆弄案卷,他更适合挥舞着斧头到附近的森林里去做伐木工;检察官看上去倒是精明强干,此人戴金边眼镜,年纪不大,似乎颇为野心勃勃——因此也就有被利用的可能;警察局长则长着一张老鼠脸,看上去并不讨喜,但这样的人通常都不会拒绝来自上峰的任何命令。
本地教会的主教也来到了现场,他不情不愿地和吕西安握手,但在他试图说些什么以前,部长先生就不动声色地甩开了他的手,转去和下一个人寒暄了。
这些热心的本地官员们簇拥着部长大人走出出站口,他们能够最先迎接一位巴黎来的大人物,一个个都满心喜悦,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不少。
吕西安在出站口向报界发表了一段简短的谈话,“我来这里并不是作为一位来视察的上级,而是作为诸位市民的朋友和伙伴。”他朝着车站外面那些看热闹的民众用力挥手,“我唯一的希望,就是确保正义得以伸张,法兰西教育界的名誉得以被恢复。作为主管教育事务的部长,我一直将我们孩子的未来当作最重要的问题,我也将要尽一切努力确保青少年的健康成长!”
“讲得太好了!”省长立即带头鼓掌,他甚至比起喜剧里捧场的配角还要懂得掌握时机。
结束了演讲之后,部长在头面人物们的陪同之下去本城最好的旅馆下榻。马车在逐渐晦暗的黄昏余晖当中穿过城市,罗德兹城的道路还是中世纪时候的样子,狭窄异常,两边的屋顶上落满麻雀,当部长的马车经过时,这些讨人厌的鸟儿发出刺耳的喳喳叫声,时不时地还往车顶上洒下几滴新鲜的鸟粪来表示对部长的欢迎。
旅馆里已经预备好了丰盛的晚餐,吕西安同省长,市长,检察官,警察局长和法院院长,以及随行的夏尔一道共进晚餐。自然了,这些本地的先生们绝不会放弃这个给部长留下好印象的机会,他们齐声赞颂部长“高瞻远瞩的政策”,“克己奉公的情怀”,其卑躬屈膝之态甚至让当事的吕西安本人都感到有些反胃了。
等到上甜点的时候,话题终于来到了部长先生此行的目的:教会学校的那一桩令人尴尬的丑闻。这些外省的官员谈到这个话题时显得既尴尬又紧张:他们骤然之间发现自己被抛进了一场全国性舆论风暴的风眼,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而部长大人亲临本城,简直就要令他们陷入恐慌当中了。
“部长先生有所不知,”省长往自己的茶杯里掺上了半杯的朗姆酒,喝了一大口,“本地的一些报纸唯恐天下不乱,毫无新闻道德,不去关注随处可见的社会进步,却总是报道这些负面的信息,损害了本省的形象……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还没来的及向阁下禀报,”他露出讨好的笑容,“经过我连续不断地施加压力,本地主教已经同意将那个人从学校里开除,同时还要上报罗马,将他逐出教会呢。”
“我赞赏您的努力,”吕西安慢条斯理地用小银勺翻搅着玻璃碗里的冰淇淋,“但我觉得受害者想要的并不仅仅是让这个人失去工作,他们会希望让他受到法律的制裁。”
桌子另一头的市长用餐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可他毕竟现在还算是教会人士……这样做的话,教会的脸面可过不去呀。”
“难道您觉得教会的脸面比孩子们的健康成长还要更加重要?”吕西安冷冷地反问。
“当然不是,”市长连连摆手,“只是阁下有所不知,本地的市民们和巴黎不同,他们的价值观比较保守——在他们看来,这次的事件算是教会当中出了一个害群之马,把他开除就算是足够了。若是您做的更彻底一些,恐怕会显得您过于咄咄逼人,而且蓄意针对教会……那可就有些过头啦。教会的那位主教之前还向我暗示,如果我们打算把事情做过头的话,那么他们也不介意把事情闹大。”
“我觉得受害的学生和家长们恐怕不会觉得我做的过头了。”
“可他们加在一起也不过就是十来个人,很容易就能摆平——教会已经暗示我们,他们愿意出一笔和解金。”省长压低声音,“要是为了这十几个人激起全省范围内的不满……”